纸鸢事件

绕是同着她谈话投机，我也没有接受无色留宿的邀请，未曾出阁的姑娘，日日不着家，朝着外跑，这样的骂名，虽说不重，却也是够现今的我喝一壶的了，若是被有心人拿了去，真的不知会发生何事。

　　这等出格之事，就我当下的境遇，一次便已是顶了天去。我婉言推辞谢过，她也无意勉强，就这般草草分了手。

　　自祭司府出来，这一小块地失去了围墙与高大乔木的遮挡，白昼的光直射过来一时之间有些晃眼，我便抬了手去遮，下一刻却是被人扯了那绣着青竹的袖口一把拉下。

　　倒是没有那刺目的光，因着被人遮住了，入目的是一张被自己的气涨得鼓鼓囊囊的包子脸，红扑扑地直往外冒着热气，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我哑然失笑，这是又怎么得罪了这小祖宗？这笑也自然而然的揉入了话里，半蹲下一些，同着她平视，一边套着近乎，“妹妹，是谁这么不长眼，惹了你不快？”

　　她头一歪躲过我，那小手自然地朝腰间摸去——那里束着她的小马鞭，却是一下子又停在了半道，我知她是想到了上次的事，有些虚，笑得更是和善了几分。

　　“笑什么笑啊，有什么好笑的！”她薄怒，酡红微染杏花颊，音色上扬，眉头高挑，下巴略仰，好不威严，只是那小小的颤音恰到好处地将她卖了去。

　　我的笑意越发浓了，打趣道“妹妹这是有多气，才会气得这小调调啊，都一波三折~”

　　她啪的一下终于是抽出了小马鞭，胡乱着朝着我身前一抽，发出那“啪嗒嗒”地翠响，娇声大呵“闭嘴！”

　　这一阵势倒是挺吓人，我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青瓷控制不住地一抖，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前将她朝后掩了一下。

　　故作不知，“难道是我惹着妹妹生气了？”

　　“不然？”她反问，小手一伸，身后的小太监便递上一只风筝，我一眼看过，样式是只黑色大鸟，倒是作工考究，画得也不错。但我可不认为她仅仅是想要我陪着她放纸鸢。

　　“你看好了！”她抓着翅膀将纸鸢放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转身朝着身后的人知会道“这只现在就是本公主最喜欢的一只了。听到了吗？”

　　“是，那是公主殿下做喜爱的风筝。”那一群子人就这样乌压压地朝着地上一跪，整齐划一地低着头回话。

　　若说刚才的二人在过家家，那这又算什么呢？一个孩子带着一群成人过家家？

　　我瞥见了青瓷的偷笑，也看见了那群人的偷笑，心里开始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着这小祖宗膝盖一曲朝着风筝上的龙骨一顶，随着“嘎嘣”脆响，一只好好的纸鸢便沦为了一团废纸。

　　我指指纸鸢，问道“妹妹诶，你是想说这是我弄坏了，是不是太幼稚了些？”

　　“不！”她煞有其事地摇摇头，“本公主是因为见了你心情不好才寻着这无辜的纸鸢出气，如今本公主的纸鸢毁了，你——”她拖起长长的调子，小手一指，厉声道“难辞其咎，快跪下！”

　　身后一群子人说着就要上来，身后的青瓷一脸急色一个箭步就站到我身前。

　　“小瓶子，下去！”我的声音很是冷静地呵斥。

　　“可……”

　　“下去！”我又重复一声，青瓷不甘，却也听话站了回去。

　　青瓷闹这么一出，搞得那些人微愣，对视一眼后又继续靠过来，我瞅准机会，朝着最近的一个揪住耳朵扯下，罩着脸去不遗余力的就是一个耳光下去，把他打得都有些懵了，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不待他反应，又是罩着脸去再一耳光。

　　两声翠响惊动这满园飞鸟。我将他推搡了回去。撞在另一个身上。

　　未及他人反应，我已经是先发制人，环视他们瞪着眼睛扬声道“怎么？想上来骂本公主？还是想打本公主？啊？”

　　我将开始发颤的那只手藏入宽大的衣袖中，该是早已火红一片了，跟攥了块火炭在手心里似的，火辣辣的疼。

　　“我告诉你们！小六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今天这事，是她同着我的问题！我若是伤她，你们上来那叫护主！我未伤她，你们扑上来那便是以下犯上！死不足惜！”我掷地有声，狠狠地用眼睛将人挨个戳了一遍，喝退了回去。

　　怒意渐散，我重新挂上笑容，朝着衣摆一个用力，一大片轻纱便撕落下来躺在手心里。

　　“你……你干什么？”这一次，我尚未靠近，小六便已自己朝着后面退了几步，我轻笑，递上薄纱，朝着青瓷问道“小瓶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对吗？”

　　青瓷一顿，随即高声道“是的，公主你最喜欢她了。”

　　我又朝着小六看过来，两指捻起这薄纱，光透过它打在我的脸上，给人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我的笑也变得恍惚了许多。“你看，我因为这些人不开心，把最爱的衣服毁了，该如何补偿呢？”

　　“你胡说，你明明……”小六不甘地争论。

　　“是，我在胡说，但这不正是你刚刚所做的吗？若你真正喜欢一个东西，一定会护好，若你真的喜欢它，却要为了我这样一个不喜欢的人毁掉，那叫可笑。”我摸摸她的脸，一手举起坏掉的纸鸢，轻笑“是谁告诉你这么做的？”

　　我离她很近，很清楚地可以看见她的瞳孔猛震，却也不拆穿，附身在她耳边柔声道“你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一点，真正关心你的人不忍心你声名狼藉。”

　　随后退开“这次是我的错，给妹妹赔罪，至于这个……”我看了一眼早已面目全非的纸鸢，“妹妹若是喜欢，我亲自做一个一模一样的送回来。”

　　小六也反应过来，抱胸道，“不用，为这样一东西计较，可别让人说本公主小气。”说这来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青瓷靠近，见一行人走远了才道“公主，为什么……”

　　“因为呀，她是一个不会计较利益得失的人。”

　　一个不会计较利益得失却被利益得失玩了个彻底的人，没有什么比一个警钟敲醒来得更直接了。

　　习惯了讨好巴结的人，也许会反感反抗者，却不会对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有太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