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千翅再一次感到那种无法言说的失落感。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他明明可以比任何人都拥有着把苗纹纹占为己有的这件事实,但,他却最后亲手放弃了。
钢千翅伫立在围观的人群里,目光晃动的遥望着苗纹纹和铠甲神如此亲密默契的共舞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眼花乱坠的身影,光鲜艳丽的画面,以及那拥挤嘈杂而逐渐模糊不已的人潮涌动的声音,一瞬间,钢千翅恍惚起来。
他没有见过他的妈妈。
只能在爸爸口中的零星碎语的偶尔吐露多年以前的往事中想象着他的妈妈的样子。
虽然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妈妈没有血浓于水的感情,但是在钢千翅年幼的时候,他便能感觉得到,爸爸很爱妈妈。
很爱很爱的那种。
后来,钢千翅在他一个人慢慢长大的岁月里,在他回到狮鹫山庄后,他开始从很多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口中慢慢得知,当年,爸爸为了保护生为异族的妈妈逃离她的家族,爸爸竟放弃了那个令所有人都眼红不已的狮鹫山庄唯一庄主的位置,而是去了山林间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隐居之人。
阿千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对不对?
“嗯。”
“我已经长大了,爸爸。”
“如果哪天你要离开我,去找妈妈,我不会哭的。”
阿千,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想得这么多?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是我的孩子,也是你妈妈的孩子,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妈妈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加爱你。”
钢千翅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看着爸爸带回来的弟弟,爸爸说,这是他的弟弟,以后他就是哥哥了。
“爸爸。”
嗯?
“你和我说实话,这个弟弟是不是你在山里捡来的?”
话音未落,年幼稚嫩的钢千翅便因为他的童言无忌而被一旁的男人一拳摁在了怀里。
别瞎说,他可是你亲弟弟……
“骗人,你有证据吗?你不是说,妈妈三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回来过,可你忽然带回来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是怎么回事?难道……”
住口。
钢千翅怔住。
他看着爸爸拧紧的眉头,眉眼忧伤而又隐忍,那个时候,年幼的钢千翅第一次知道,原来语言有时候也会锋利得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它会猝不及防的狠狠的刺入无辜之人的心里。
“对不起,爸爸,我不该这样顶撞你的。”
后来,爸爸没有再说话,他像他的背影一样沉默,但他最后还是笑着摸了摸钢千翅的头。
那一年,正是爸爸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一年,那一年,他已经和他的圣兽队走向了骑刃王赛场上最耀眼又遥远的位置,可也是那一年,圣兽队的队长和一名女车手葬身在无人之地,而他的爸爸,死于他的对手的刀刃之下。
那一年钢千翅六岁,那一年,他失去了爸爸,更失去了那个捡来的却格外被爸爸疼爱的弟弟。
爸爸,如果妈妈还活着,如果她知道了你已经死了,她会回来吗?
狮鹫山庄的长老说,爸爸不肯继承庄主之位,就是担心他的心上人会因为他继承的显赫的地位而暴露了行踪,可我的妈妈后来却自愿回到了她的家族里。
就像是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长老爷爷,她……还会回来吗?”
爸爸死后,钢千翅依旧不肯承认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妈妈。
或许是在赌气吧。
为什么爸爸都已经不在了,可她还是不肯出现?
为什么?
直到十年后的十六岁,他已经不但继承了父亲的骑刃王天赋,更加驾驶着狮鹫骑在一次次生死赛场之中,得到了超越父亲的骑刃王人车合一的境界。
他甚至在战场一般的职业赛上战胜了当初杀死父亲的凶手,而在黑濯石山的那一大战里,他的仇人,嗜血,最后也真正的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而从那之后的后来,钢千翅本以为,所有的仇恨和羁绊都开始慢慢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可是,上帝从不接纳你心中的那无数次的保佑与祈祷,他抬着高傲的头颅,目光冰凉的俯视着我们爱与恨的纠缠,原来,仇恨并没有结束,真正的羁绊才开始。
“纹纹,你长大了,或许是时候该回去了,但是,纹纹,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忘记你七岁那年所发生的一切。”
钢千翅的手停留在门外的把手上。
赤焰爷爷的话语似乎透露着苗纹纹那不为人知的身世,而钢千翅出于对苗纹纹的好感而没有进去,他静静的站在门外。
可后面,苗纹纹的话却令钢千翅难以平复那忽然波涌起来的心情。
“爷爷,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真的要一直隐瞒下去吗?我的身世暴露了没关系,但我七岁那年发生的血案,我已经知道了啊,那个曾拼尽全力救下我的女人,就是钢千翅的母亲……”
轰。
忽然心中的什么好不容易填满的阳光一瞬间分崩离析了。
“离我远点,我不想和一个害死我母亲的元凶有太多的瓜葛。”
四月时分,山茶村的那棵古老的樱树,花开了,风起,樱粉的花瓣飘落一地,而钢千翅背对着苗纹纹,他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那仅仅是让他看一眼便足以令他心疼不已的眼神有多难过。
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在折磨她和自己,喜欢她,很喜欢她,她那么纯洁无瑕,美好温柔的目光啊,落在了他的身上,别人不知道,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
苗纹纹是在意他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害死他母亲的元凶却是她,为什么残忍的命运要让他必须憎恨他喜欢的女孩?
“钢千翅,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办法面对我,也知道你内心的伤痛,所以,择日我便会离开离开所有人,并且,我保证,我不会再从你的眼前出现。”
“不……”
钢千翅承认,那一刻,他慌了。
“你还不能走,你还没有还清你欠我的。”
“好,我会还清因我而欠下的所有。”
后来,甲崇王国迎来了百年难遇的一场永无止境的大雪,大陆陷入永恒的寒冬。
而你因为赤焰七星的旧伤而涉险踏入南山寻找有着治愈一切伤痛的还生草,本来,从青飘飘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惊讶,其实只有我知道,你这不是在为赤焰七星好,而是在惩罚自己而弥补你对我的家门造成的过错,可我也清楚的知道,你与我之间的美好是我亲手葬送的。
而你,苗纹纹,也是我亲手推开的。
苗纹纹被铠甲神带回来后,一直沉睡不醒,而他,钢千翅,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煎熬和恐惧。
对不起,纹纹,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恨你害死了我的母亲,我只是无法面对你,我的父亲那么深爱着我的母亲,而我只能是那个时候父亲的累赘,是我限制了父亲寻找母亲的脚步,可我明知道这些,却一心只想逃避你的目光,我想让你远离我。
纹纹,如果你醒过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赤焰爷爷说,你以后的搭档是我时,你一脸茫然。
“钢千翅是谁?”
后来,你失忆了,失去了所有记忆,听赤焰爷爷所说,你冷漠孤僻的脾性也是回到了你最初的时候,而我远远的看着你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应该庆幸你忘记了所有,忘记了那些曾折磨你的枷锁,还是我应该难过你也忘记了我。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苗纹纹,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如同太阳一般的存在,你说我就像是那个太阳,明媚但不刺目,可我认为,你才是太阳,有起有落,永远不失光彩。这是我永远不会质疑的事情。
可是,可是啊。
你却不是我一个人的光。
钢千翅纹纹……
钢千翅的目光穿越无数个晃动的身影而悲伤的落在那个与铠甲神翩翩起舞的茶粉长发的少女身上。
“哥。”
钢千翅瞳孔微颤,慢慢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
钢千翅钢甲炮。
钢甲炮哥,我找了你好久。
钢甲炮诶?哥,你也戴着那个叫御什么的宝石?
钢甲炮还未和钢千翅好好叙旧,他的目光便被其他东西给吸引了,他眸光明亮的落在钢千翅的手腕上,后者抬起手腕纠正道,这是御寒石。
钢千翅怎么,你没有戴吗?
话音刚落,钢甲炮不禁翻了个白眼,神情不满的铁青着脸。
钢甲炮别提了,我要是跟着我师姐来北国之城,我自然不用担心衣食住行,还有那个叫御寒石的宝石。
说着,钢甲炮双手抱臂 声音沉闷不悦。
钢甲炮可是,铜角王那个家伙非要拉着我和师哥一起走。
钢甲炮师哥那个人,哥你是不知道,固执得很,非要拒绝他们紫云家族给我们几个在雪城安排的住处。
钢千翅听着来自弟弟的滔滔不绝的对他倒苦水,他不禁无奈的笑了笑。
不过听钢甲炮的意思,紫云金甲这是拒绝了紫云家族的安排,等等,难道说他们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国之城连抵御寒冷的御寒石都没有?
钢千翅钢甲炮。
钢千翅忽然出声打断钢甲炮的不曾停歇的抱怨。
可很显然,并没有成功。
钢甲炮而且,哥,师哥没有御寒石我可以理解,毕竟,他不想依靠紫云家族的给他提供的好意。
钢甲炮但是,为什么北栎那个身无分文的女孩会有御寒石?而且刚刚一直在大摇大摆的在我面前晃悠……
钢甲炮这分明就是在挑衅我……!
钢千翅抬了抬手,想打断,但却无从开口。
“你是说我在挑衅你?”
一道悦耳动听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钢千翅眉头一皱。
钢千翅你是……北栎?
钢千翅试探性的叫出对方的名字。
身着一身简约大方的浅色系长裙的短黑发少女笑了笑。
北栎你就是钢甲炮的哥哥吧?
北栎说起来,这好像也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认识呢。
北栎微笑着友好的伸出手。
而就在钢千翅看了一眼一旁眼神躲闪的钢甲炮后,他准备与北栎握手时,少女忽然笑意意味深长的浓郁起来。
北栎你好,钢千翅,我是北栎,很高兴能在甲崇王国那个对我而言人生地不熟的国度里遇到了你们。
北栎轻握钢千翅的手,说着,她看了一眼目光看向别处的钢甲炮。
她补充道
北栎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话音刚落,钢甲炮一脸难以掩饰的震惊看向她。
然而,未等钢甲炮询问缘由,钢千翅便神情平静的回应道
钢千翅相识一场算是朋友了。
北栎朋友?你也当我这个狡猾的小偷是朋友?
钢千翅收回了手,他退回钢甲炮的身旁,语气平淡。
钢千翅你有你的过去,我没资格评价你的为人处世。
哥哥平时看起来张扬散漫,但他的思想总是那么多的成熟。
钢甲炮不禁为自己与哥哥之间的差距而感到自愧不如。
此刻,北栎对钢千翅的回答并没有给予太多表情,她只是半垂着眼眸,说了句谢谢,便淡淡一笑。
北栎不过,在分别前,我还想与一个人好好的道别。
钢甲炮你是说师哥吗?
钢甲炮你的确是应该好好感谢他,师哥都愿意把小时候给师姐准备的房间让给你……
但钢甲炮话音未落,北栎便没有耐心听下去的抬手打断了他。
她闭着眼睛轻咳一声。
北栎抱歉,我最后想见的人不是紫云金甲。
钢甲炮啊?那是谁啊?
北栎是谁……是一个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女孩子呢。
钢甲炮又一次感到惊讶,但反观一旁的钢千翅就平静多了。
此刻,悠扬动听音乐慢慢轻缓的结束。
人群骚动不已又炽热得无法从那对少年少女的身上移开羡慕与憧憬的目光。
钢千翅慢慢望向她。
北栎眉眼忽然柔和起来,她远远的也随着钢千翅的目光望向了人们的视线中心。
那个灰蓝瞳孔的少女与铠甲神的共舞随之华丽谢幕,她的茶粉长发被打理得有些微卷而又慵懒的垂落在她清瘦而白皙的背后,此刻,灯光柔亮的落下来,令她身上的那件灰蓝色流沙裙恍惚间被衬托得流光溢彩,更衬托着少女格外的温柔夺目。
她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