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与刀

陈凌祀很少窥探他人的隐私，但凡事都有例外。

或许在她过去漫长的人生里，尝试过干涉谁的生活，不过再浓烈的感情，最后都化作一捧黄土，只剩下一座墓碑，和一个撑着伞，只敢在雨天来的女人。

张日山就是这个例外，他们同样不老，同样麻木，而且足够“闲”。

当然这只是陈凌祀单方面推测的，她唯独无法适应这样的时代，也自然闲得发慌，素日里对张日山到底在关注什么，也就多了几分好奇。

比如他的手机响了。

尹南风老不死，你会还没开完啊？

张日山看着手机，没说话，调出手写面板来，准备回复。

陈丁巨吴邪是吧，肯定是吴邪！

陈丁巨是不是！

陈丁巨上前两步，去抢张日山的手机，对方的动作却比他快许多，手腕敲在后颈椎上发出一声闷响，若不是陈丁巨皮糙，早不省人事了。

张日山你长辈没有教过你别人看手机的时候不要打扰吗？

他的语气明显蒙上一层愠色，陈丁巨的行为无疑是公然挑战九门协会会长的权威。

张日山这件事警察会管的，轮不到我。

张日山谁要想借题发挥，那就是给九门惹事。

张日山不愧是张日山，这番话撂下去，终于把现在这个破水潭子砸出几声响。

那几个家伙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见张日山动了怒，一个接一个尴尬的离去，整个会议不了了之。

陈凌祀本就细长的眼眯得只得一条缝，她从来不是儒雅书生，更别提听得太多挑衅的词，一百多年了，这点一点不变。

陈凌祀副官，我有些事，先告退了。

她难得语调平淡，措辞虽谈不上恭敬，倒也还算上得来台。脚步轻的像阵风，踩着陈丁巨的脚步声也出了去。

张日山不愿意过多的推测，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究竟会做出什么，对方自从前一直保留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就算当真出事，他九门协会，也能片叶不沾身。

他偶尔会因自己如今的麻木惊讶，却常常忘记整个九门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

如今陈凌祀苏醒，带着沙漠深处、与古潼京千丝万缕联系的怪物，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张日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保全陈凌祀，九门大厦将倾；或者，干脆处理掉陈凌祀，拒绝吴邪的计划，等着被第十家人处理。

似乎哪一个计划都通向黑暗的结果。

不过张日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故友归来，刀上敌人的血还没滴干，小辈的势力像墙角的野草一样蔓延，他们是要，把九门闹个曲翻天覆地。

张日山用手帕裹着坎肩从靴子里掏出来的纸条，上边瘦金体的“不破不立”像根针一样，刺在他一颗心上，唯一柔软而通红的地方。

电话那头，下人谄笑着保证会把事情处理干净。

陈凌祀的刀很冷，人也一样。

这个像刀一样的女人过于锋利，以至于如今握着她的张日山，不得不头疼起如何让她归鞘的难题。

万里晴空的天下起雨来倒是毫不含糊，陈凌祀捏着大哥大，站在屋檐底下给张日山打电话，点头哈腰的向他道歉，说什么自己太冲动了，不懂得审时度势，请张会长降罪什么的。

张日山别装了。

张日山没把声线抬上去，听起来依然是沉闷、乃至十分有压迫感的。

陈凌祀在电话里的声音参杂进几个电流声，显得有些沙哑，更像是她本人给张日山的印象，短暂的忙音后，走廊归于平静，张日山像个真正的孤寡老人，站在原地看起手机。

刀背把雨中女人扭曲的五官照的清楚，血污是最名贵的胭脂，将她骨子里的性子勾勒出来。

就像她的过去那样，陈凌祀一向是极仁慈的，如今仁慈却只对自己，想杀便杀，要走便走，为了九门，为了佛爷，也为了真相。

她和张日山派来接应的下人仓皇逃进车子里躲雨，任凭巷子里的孤魂野鬼哭号。

江藏锋合作愉快。

下人接过陈凌祀递来的毛巾，擦干他一头蓬松的黑发，像某种动物似的，还甩了甩，他踩下一脚油门，用车身堵住巷子口，免得被什么人看见。

雨渐渐小了，云层后边儿的太阳冒了尖，江藏锋用另一条毛巾盖住陈凌祀的头发，语气不卑不亢，倒不太像个下人。

陈凌祀侧头晃掉了江藏锋递来的毛巾，还蘸着湿气的刀尖搁在年轻男人的脖颈上，手腕发力，留下一道突兀的红线。

陈凌祀和我坐在一起说话很难吗？

江藏锋的动作着实大了些，在如此局促狭小的车厢内，这些动作完全会让陈凌祀本能的防备潜在危险。

陈凌祀跪着。

她一面提着刀，一面用脖子夹住大哥大，给张日山打电话。

电话的忙音似乎有些长。

江藏锋祀、祀爷，我做错什么了吗？！

江藏锋顶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但还是从驾驶座爬到后排，规规矩矩的双膝触地，双手抱头跪了下去。

陈凌祀别装了，你什么人？什么时候干掉张日山的人的？

江藏锋古潼京里到底有什么，祀爷您不会不好奇吧。

青年狡黠一笑，慢慢从车座位上，拿出一个东西。

黑色的蛇，与刚刚会议上陈凌祀突然看见的东西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