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见有缘 9

　　上海滩不太平不是一天两天了，敦信路上的英雄赌坊又死了人了，和平常不同的是这次死的人大有来头，正是那英租界的二当家史双龄。英法两租界明暗相夺了一段时间，这史双龄一死沈青山元气大伤，加上劫土案沈青山风评被害，想来英租界这边还是要另寻他法继续争斗了，而人们闲来无事，这等大事便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滢在唐公馆原本安静地吃着茶，听着女佣的话停下动作，待了片刻，唐滢对女佣温和一笑：“小雅，我出去一趟，这儿就麻烦你收一下啦。”

　　“欸？”女佣一愣，而后低头应下，“好的，小姐。”唐滢起身见她模样不禁一笑，因穿着高跟鞋身高比寻常女子高出半头，轻松地摸了下女佣的头，“辛苦啦。”

　　唐滢换了身茜素深红色圆襟水滴领旗袍，坐上唐公馆的黑色老爷车远去。车子停在英雄赌坊门口，在车上唐滢就瞧见英雄赌坊的门紧闭着，司机也问是否要打道回府，唐滢摇摇头下了车，站在门前轻轻地敲着门。

　　一遍未有人应，唐滢不厌其烦地继续敲门，直到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才收起了手，静立门前等待着。

　　门打开，拐爷见到唐滢一愣，道：“唐小姐？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赌坊？”

　　唐滢弯眸点下头，浅笑道：“拐爷好。我来找齐林，想和他说些事情，不知道他有空吗？”

　　拐爷拄着拐略一思索，叹口气：“唉，齐林和洪三在凤鸣楼被陆昱晟、沈青山问罪呢，能不能和你出去就不知道了，看他的造化吧。”

　　唐滢抿唇，事情果然还是朝着她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了，史双龄一死沈青山肯定会翻齐林在远大赌场出千的旧账，到时候陆昱晟保他还好，万一呢？就怕他不保，毕竟齐林也不是永鑫公司的弟子，没理由为他伤和气。

　　唐滢笑着对拐爷点下头：“拐爷，那我先走啦，你好好休息。”拐爷点点头，“唐小姐慢走。”

　　唐滢又坐上老爷车，离开了英雄赌坊，拐爷拄着拐瞧着车子开远，摇摇头，重新关上门等人回来。

　　唐滢在凤鸣楼下了车，想着一会儿和齐林、洪三一起回赌坊就让司机开车先回去了，穿过喧闹的一楼，花媚远远就瞧见了她，迎过来热情接待，唐滢说明来意，花媚道是小事，引着唐滢去二楼见人。

　　踏上通往二楼的左侧楼梯，唐滢扶着扶手向上走着，突然瞧见楼下坐着的一桌人有些眼熟，不禁慢下脚步仔细思索。

　　花媚又走了几步，听脚步声缓了下来便停住，回头见她痴样不禁笑道：“我们滢小姐这是思春了？哪家的少爷这么厉害赢得了唐大小姐的芳心哦。”

　　“花媚姐姐！”唐滢娇嗔道，“我们快走吧，这是正经事。”花媚掩面一笑，“好好好，这是正经事，我们走。”

　　两人又走了几节台阶就到了二楼，唐滢站在陆昱晟、沈青山的房间门口不进。门口的守卫已被花媚清了，在凤鸣楼除了小阿俏她可无所畏惧，何况区区沈青山。只是她对唐滢在门口偷听的行为多少有些不理解。

　　再说唐滢站在门口偷听这事儿，里面的人并不是无所察觉，陆昱晟、沈青山和一众弟子听着洪三胡扯，而夏俊林摇着扇子眯眸看着门口，酒鬼喝了口酒也看着门口，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今天门口的人就毙命于此了。只是门口的人没打算进来，现在他们也没打算出去。

　　唐滢听着洪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脸上的笑收不住，再听陆昱晟也顺着洪三的鬼扯颠倒黑白笑意更浓，心说这两人在一起就是绝配，一个胡说八道一个顺势而为，绝。

　　再听下去沈青山气势已弱，突然提起了齐林输了赌坊的事儿，又说人一定要带走，唐滢忍了忍也没忍住，就在她要推门而入时，陆昱晟的话清晰传入耳中。

　　“出千输赌，证据有吗？”陆昱晟声音不紧不慢，却又有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比起陆昱晟的不紧不慢沈青山明显稍逊一筹，只听他低吼一声：“契约！”又听沈青山的弟子们弱弱道，“原来是在史爷身上，可我们刚刚没有找到。”

　　沈青山瞧眼陆昱晟，再回头对下属恨铁不成钢地说：“废物。”

　　陆昱晟在这场争夺中明显占据了上风，唐滢觉着她可能白来一趟了，正想着，屋里形式又变，原来是夏师爷早发现了黑白无常，此时沈青山凭着三位十三太保在旁说话语气又硬了起来，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花媚拍拍唐滢的肩，对唐滢挑眉示意，唐滢笑着点点头，推门而入，在场众人均愣在原地。闯入者着茜素深红牡丹旗袍，只无言立在那儿，妖媚高贵也似牡丹花开般美的惊心，美的高不可攀。齐林和洪三回头呆呆地看着她，陆昱晟瞧着她轻微皱起眉，看到门口候着的花媚又舒展眉头，略低下头掩住脸上愈浓的笑意。

夏俊林靠着椅子摇着扇子，不放心地瞧着她，尽管她和三哥关系亲密，但她是名流交际花，万一呢？各方视线齐聚，唐滢只淡笑着接受。

　　沈青山缓了缓，对唐滢笑道：“唐小姐，你来是找我的吗？”唐滢轻笑一声，走到齐林身边站着，“沈老板，我是来找他的。”

　　沈青山的笑容一下收住，阴沉着脸：“哦，唐小姐今日硬闯我的地方就为了这么个无名小子？”说着，眼神飘向黑白无常，就要说什么，酒鬼紧紧抓住他的手，示意他看门外，沈青山看到笑容满面的花媚把口中的话又咽回去，又颓在沙发上。

　　唐滢看着史双龄的尸体露出悲伤的表情，语气低沉：“沈老板，二爷死了我也很难过，但逝者已逝，沈老板切莫悲痛过头乱了头脑，我这朋友可和这一切都没关系。”

　　沈青山又坐直身体，笑：“唐小姐，你这朋友那日在我远大赌场出千，把英雄赌坊输掉了，怎么就和这一切没关系了？”

　　唐滢微微一笑：“哦？有这回事？好嘛，二爷已去，这赌坊我朋友就送给你了，万望沈老板哀是哀，莫伤了身体。”闻言齐林要说什么，被洪三拦下，砸么砸么嘴低下头没出声。

　　沈青山不禁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情，瞧着陆昱晟说：“哈哈哈，陆老板，你听，她说赌坊送给我？”陆昱晟也笑起来，“嗯，沈老板，我也代表永鑫把洪三的英雄赌坊送给你了，每月月贡洪三和齐林按时缴纳。侬可莫要太过悲伤，伤身。”

又凑近些，小声说，“这人情，你欠我的。”

　　沈青山笑声戛然而止，在这场争夺中他输的彻底，再待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只是他怎么也猜不到陆昱晟会向着唐滢说话，原以为陆昱晟这种人不会和交际花交流，没想到竟是他想错了。

　　“陆先生明事理，明儿一早我就上门收赌坊。”沈青山道。又言几句，沈青山带着人离去，花媚送着离开，屋里只剩下几人。

　　陆昱晟只当唐滢是自己人，照常教导起齐、洪二人，唐滢左移两步，和夏俊林的视线对上，微笑着点点头。陆昱晟训完后，唐滢想着该走了偷偷一瞥，不巧陆昱晟正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一下被逮住，唐滢慌乱避开眼神。

　　“陆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唐滢看着地面问道。唐滢只见一双黑色皮鞋进入视线，淡青色的摆也在眼前晃，一抬头对上陆昱晟的双眼，眼眸仿若藏有山河万千，一时竟痴了。

　　陆昱晟瞧着她的样子笑道：“他们可以走了。唐小姐，可否赏光一起吃个饭？”

　　“啊？”唐滢呆呆地看着他，捋了捋思绪才反应过来，一想他又帮了自己一次，便笑起来，“好啊，陆先生。”

　　夏俊林在后面合起扇子摇摇头。

　　凤鸣楼常客唐小姐和陆先生吃饭，花媚、雪冷上菜时热烈的目光差点让唐滢想换家吃，虽然她经常和男人一起吃饭，但是陆昱晟不经常和女人一起吃饭啊，两人一定有些事情。再看陆昱晟平静地和夏俊林说着话，淡然的不反驳她们的视线甚至还笑了一下，唐滢心里叹口气。

　　这下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饭菜上齐，花媚、雪冷终于不再进来，唐滢松口气，三人安静地吃起来。摆在面前的是一碗腌笃鲜，热气萦绕，唐滢看眼陆、夏二人，正喝着汤也没什么异样，拿起匙尝了口，热汤在嘴里一下烫到了，忙放下匙吃了口饭，不过受唐父训诫举止得体未露异样。

　　唐滢缓了缓，轻声道：“陆先生、夏师爷，我先出去一下，你们先吃。”陆昱晟点点头，“唐小姐请便。”

　　唐滢起身离开，步履平稳，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皱着眉张开嘴，试图缓解被烫到的痛。屋里陆昱晟思索几秒后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唐滢位置，拿起匙尝了口汤，汤热的烫嘴，陆昱晟看着门口皱着眉咽下去，坐到唐滢的椅子上用匙搅着汤，边搅拌汤边轻轻吹着，直到再尝一口温度适中才回到自己位子上，全程夏俊林只当自己不存在，默默地吃着饭。

　　片刻后唐滢也回来了，坐到位上对二人笑了一下，再拿起匙小呡一口汤，没被烫到才都喝下，三人无言。

　　饭后唐滢坐着陆昱晟的车回家，夏俊林推说有事先行离开了，车上除了顾南就剩他们二人。他二人均坐在后排，这车一个颠簸唐滢身体不稳就颠进了陆昱晟怀里，陆昱晟笑着瞧她慌乱地模样，急急忙忙离陆昱晟远些，结果又一个颠簸还是摔进了陆昱晟怀里，几次反复，唐滢放弃了挣扎，靠在陆昱晟怀里装作睡着的样子。陆昱晟笑意盎然，在镜子里和顾南相视一笑。

　　车速减缓，原本不远的路程愣是开了半小时，后来唐滢真的睡着了。半梦半醒中又闻到茶的清苦味，涩后回甘，和那天送她回家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唐滢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心里却记得清楚。

　　原来，是陆昱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