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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河神

话梦青玉

  我麻着胆子,再次伸出了手。

  “子规,三言,你们在这里。”忽闻得声响,那是我熟悉的声音。

  回头望去,漆黑的袍子披在身上,长发散下。他的脸上带着些许淡淡的笑容,却不是欣然,只几分怒意。

  金乌。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扬手一挥,三言散成了灰烬。

  天已经暗了,偏乌云密布,隐约听见了雷鸣声。

  房内亮着烛火盏盏,一室通明。也点了那三角青铜香炉,屡屡清香传来。

  闻着,是荷花的味道。

  乌云笼住了太阳,也消了窗外的暑气。

  出去这几日,他给我带回来一张小憩的美人榻,安在那妆镜台边,迎风窗下。

  金乌坐在我房中几案边,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握着我的,叫我不能离开。

  还是穿着漆黑的宽服长袍,只是里间却是红襟玄色的深衣宽袖。那上头用玄青金丝绣有十二章纹,其他的倒也罢了,他特意将太阳章纹绣在胸口,用以金色丝线,格外引人注目。

  我此时见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怵。颤颤巍巍,连呼吸也小心了几分。

  “子规,我命方姑姑为你裁制了几件新衣,你得了空,便去试试。”他抿了口茶。

  我陪着笑,道:“既如此,我现在就去。”说罢,便要起身。

  可他没有放手,落了茶盏,一把将我拉回。

  忽然一失平衡,正好就摔在了他的怀里。

  金乌见了,低低的笑了几声,弯下身来吻了我。

  为何一见了他,便覆水难收。

  他从来都叫我子规,仿佛沈寒秋与他,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末了,他忽然用力的握紧了我的手。

  “何故躲着我?”他问道。目光如炬,盯得我羞于看他,也不敢看他。

  “三言他……”是不是死了?

  他淡淡笑了一声:“子规,他无事的。”

  不多时,那电闪雷鸣便晃至此处。忽地狂风大作,吹熄了烛火。四下里一片漆黑,闪电照亮了雁阁。

  看着他的眼睛,映着光亮。喃喃着,对他说道:“为什么总是叫我子规?”

  紧随而来的,便是雷霆轰鸣。 不知是那雷声突然大作,惊了他,还是我的话语惯耳,伤了他。

  金乌倏地放开了我的手,也不曾想他的反应会是如此,被松开的手便垂落至地上。衣服扯动,从我胸口衣襟处,掉出了那块青玉玦。

  我还没在意到,他便仿佛见到了什么奇景一般,将那玉捡起紧紧握在手中。

  “这玉,你从何处得来?”我从未见他会如此慌张过,遂是一愣,并未来得及回答他。

  可金乌却忽然把我拥紧,牢牢地锁住。他几是咬着牙,附在我耳边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你是寒秋,不是子规,可……”

  大雨倾下,洗刷了世间尘土,可却冲不走那雕栏玉砌,亭台楼阁。

  良久没有出声,末了,他道:“子规,待在我身边吧。”金乌埋首于肩,似是要掩下他的不安和焦虑。

  印象中,他眼神凌厉,只一句话便叫别人吓破了混胆。从来都是严肃甚至严厉的,却不想今日,因着子规,因着我的事……

  霎时眉间相蹙,喉中哽咽。在他眼里,我还是子规。

  一泄大雨落下,除了暑气,吹来的风倒是有些寒了。

  紧绷的神经舒展,不经解颐,金乌的长袍覆在我的身上,恰是隔了那阵阵凉风。

  雷鸣渐熄,只那雨点还敲敲打打。

  今日,我跟着三言去了那个洞穴,他不高兴。可却没有说出来,做了这些姿态向我示好示软,让我乖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直接告诉我心里的事,用这样的方式来牵制我。

  就像下一盘棋似的,分明能一子叫吃,却迟迟不露声色,仿佛编了一张网,步步紧逼。

  也不知是哪一路的风,泠泠地吹,让窗子合了起来。

  夜里幽梦入了帷幔,身侧鼻息温暖酥软。我从床上起身走至几案边,倒了些茶水。

  明月星海溢满窗中,蝉了蛙鸣尽赴与清风。回想着那时,我将将要触到那碧青的玉璧时,恰巧金乌出现阻止了我。

  似是非常愤慨,眉宇微蹙,凛冽如冬。又似是惊恐万分,瞳内惶惶,不得安生。

  他扬手挥袍将万三言散成了一把灰烬。那团灰白逃也似的飞出了洞穴。

  左右也睡不着,便想着在那池中九曲桥上走一走。我随手拿了妆镜台上的扇子,轻轻合上了房门,不敢惊醒那床榻上的人。

  他虽爱我,眷顾我,但我隐隐觉得,他总是想将我牢牢地圈在身边。 我拥有他的怜惜爱护,感激之情自不必说,只是我厌了那禁锢乏身的感觉。

  走到池中央,坐在那雕花的玉栏上,手扶着石护桩,凭月赏荷。

  我虽已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世,但到底此处是个异常所在。

  只着了素华之服散步游走,不过这白净的里衣却也十分好看,亮丝银线绣着杜鹃盛开。

  那团扇上恰是也绣了杜鹃,殷红无比。那细长的扇柄用玉而配,便是一握,清凉异常,真是让我不禁感叹。

  晓风明月照映着落尘宅邸,纤华素素。廊下石笼烛火曳曳,灯火阑珊。

  空气中弥漫来淡淡的清香,一池荷花开得正盛,偶有萤火那自岸上丛中升起。

  原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我将怀中玉玦拿了出来,对着那月细细地查看着。精雕细琢中,画出金乌三足,画出了弯月灿灿。玉中鲜红深深镶嵌其中,那么烈,那么纯。

  眼神余光中,似乎从池中有什么东西上了岸。

  借着月亮明明,这才瞧清了,是只大鳖。

  那鳖走得缓慢,我也不去管它。 只是再次注意它时,这鳖却已经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临近了些,它便停了那缓慢的四肢。

  原本不过是只龟罢了,可它竟是说了人话:“子规。”

  我一怔,那玉柄杜鹃扇险些掉进了池子里。 “子规莫怕,”忽地青烟袭来,那老龟化作了一个白发老翁。皱纹如沟壑一般深深的刻在他的脸上,手上。“老朽乃洛水河伯。”

  他比我矮了许多,只及我腰身上下。枯木般的手握着曲木柳杖,白发苍寒,鬓角满霜,须眉间磅礴云雾缭绕。

  我见了此番情景,愣愣地从那石栏上缓缓起身。“你……”不禁诧异着,后退了些许。

  自遇到金乌三言,奇了怪了的事倒也多了。

  细究之下,也只有神乎怪哉来解释。

  那老伯赶忙作揖,道:“子规莫要惊慌,老朽是闻三言所述,来渡你往生去的。”

  往生,便是那往生极乐之处。  

  “我难道,是要死了吗?”

  心中怕极了他告诉我一切俱是虚无,满目琳琅不过沧海悠悠,岁月无情的黄粱大梦。“您难道是向我索命来了?”

  他陪着笑,忙道来:“莫怕莫怕。只是带子规去见见一位故人,她被遗落在了岁月中。”

  我被河伯的话头引了兴头,忙问:“是谁?”

  风敛了那池水,掀起碧波褶皱漪漪。那水中花月颤颤,送来清新香甜。入至心坎间,却凉凉的一涩。

  “人三魂七魄,那位故人,便是子规的一魄。”那老头儿虽然恭敬拘礼,可是淡淡的笑容中却让我倍感疏远和凉薄。

  “为什么唤我子规?”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把我当作子规。

  河伯陪着笑,缕了缕那长长的白色胡须,道:“您从来都是子规啊。”

  我一时语噎,不知如何去接他的话。

  河伯又言:“子规,可要渡自己?”

  他既说了是我的魄,那就应该是要我去解这一劫了。我在这个落尘邸中,离奇古怪的事情倒是一桩接着一桩。

  “渡了自己又如何呢?”我想问他讨个说法。

  他遁地化成老鳖的样子,对我道:“她被金乌所囚,一直在等着你。”

  为什么,他会囚禁一个人呢?莫非是有什么秘密吗?

  脑海中,只觉得金乌是那凌厉而决绝的秦王,同我在一起时又是痴心绕指的普通人。

  总觉得他还有什么秘密?不,或者说,我还有什么秘密?

  自我的生活支离破碎之后,我便总也想不通,为何偏偏是我?为何会有那些光怪陆离?

  人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到底只有自己了解自己,我现在已经远离了原本的生活轨迹,接下来的日子毫无准备。

  倒不如顺从自己的内心,冲动便冲动,害怕便害怕,随心而为。  

  我瞧了一眼雁阁上方,那半掩的窗户。

  皱眉些许,不禁想狠心一次,探寻究竟。 我不是愿意被圈禁束缚的人,即使那链条是让人心动恋恋的情意和不知水深的安稳。

  可是,金乌啊,我不是那个愚蠢而可悲的女人。

   “河伯,可否引路?”我轻摇团扇,嘴角掩不住兴奋地勾起。

  那老龟道:“子规,随我一起入这荷花池。”言落,它穿过石栏,便坠入了池中。

  反正是下过池子一次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扭捏,直直的跳了下去。

  这水仿佛一下子没了浮力,我入了水便慢慢沉下。

  忽地有一样巨物朝我游来,还未及看清,它便从身下穿过,将我驼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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