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难眠

　　我扶在窗旁的凭几上懒懒的看着那来回筑巢的鸟儿，青襟白底的长袍散在席座上，垂丝长发落于宽袖。他身边的舍人季服放下了点心，和我说了几句寒暄。

　　只是我听不太进去，回了些有的没的。

　　远方有几只大雁飞回来了，我不禁咕哝道：“近日，他可还好？”

　　他顿了顿，似乎是没理解我问的是何人。但他随即弯下腰，回话道：“回公主的话，近日大王偶感风寒，在宫中养病。因此这几日，并未接见过任何人。”

　　说的这样完全，仿佛我很在意似的。

　　“知道了。”应了声，他行过礼便就退下了。

　　原来，他病了。我坐在窗边，遥望着宫殿深深。

　　左右闲来无事，我只得在房外的廊上散步。风有些大，姑姑把裘衣拿出来给我披上。 高台上下只一条路，皆有人把守。

　　几个看着我的舍人在后头跟牢了我，这是入秦后第一次出房间，也是才知道这高台名唤秋规台，多美的名字，只可惜囚着一位亡国的公主。

　　连绵的高山转眼可见，天空似乎比韩国还要高，还要悠远。可是我只觉得空旷无际，有一种庞大的压力，让人喘不上气来。

　　“回去吧。”我对姑姑说。

　　“诺。”姑姑扶着我，刚要转头回去，就听见不远处有两个正在洒扫的宫女在议论秦王。

　　“听闻前两日有人刺杀大王。”那宫女压低了嗓子。

　　“宫内戒备森严，那刺客居然还进得来？”另一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免惊呼。

　　“嘘，你小声些！”那宫女赶紧提醒道，想是下了禁言令了。“那人似乎是燕国来献宝的，所以趁机刺杀大王……”

　　她们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我在不远处，遂慌张地向我行了礼，匆匆离去。

　　所以，他才病了吗？ 可还好吗？

　　我竟在心中悄悄的挂念着他，可是不该的。他覆灭了我的故土，破了都城山河。兄长入狱，父亲软禁……

　　我也落入他手。

　　风越发得紧，吹的让人心寒，我紧了紧裘袍，回了房间。

　　这一日，风出奇的大，总传来过墙风声，没有太阳，偶有小雨飘零。大概是春寒倒袭，实在冷的很。

　　意外的，秦王来了。因着他来，便奢侈的点了些许炭火。他仍旧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着书简，叫我为他烹些茶水。

　　我见他一言不发，便随口问问他：“这几日可好？”

　　 他拿茶杯的手一颤，但立刻恢复镇定，道：“近日来风大，似乎有染风寒，无碍。”

　　他没有提刺杀的只字片语，只沉默着低头翻阅书简。

　　他一直从中午坐到了傍晚，宫人们都被他吩咐退下。身旁除了我便没什么人侍候，只季服进来送过一次药。

　　我扶着凭几看着窗外来回的大雁出了神，偶尔想起，会为他续上茶水。

　　我的眼神从窗外悄悄回到房中，看着面前的那个人。也许天生就是王者，他眉眼之间总是透着凌厉。他倚在那儿，修长的手握着书简，一丝分心也没有。

　　“怎么？你这么喜欢看着孤的脸吗？”他忽然开口。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局促，脸颊绯红，不知如何自处。分明是一心一意的看着奏章，怎么还能注意到我呢？

　　我慌乱地斟了茶，向他奉上，轻声道：“大王请用茶吧。”想借此转移他的注意。

　　但秦王并没有立刻接过茶水，忽而握住了我的手，向我笑道：“不必如此拘束。”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傍晚时分，外头的风越来越大，我起身把窗户关上。掌灯的宫女在门外开口道：“大王，快入夜了，奴婢们前来掌灯。”

　　“进来吧。”他的声音沙哑，说话间咳嗽了几声。

　　他的风寒还是没有痊愈。

　　蜡烛一一亮起，火光映在他身上，星辉奕奕。

　　末了，她们点完灯便立刻退去。

　　“大王，”我开口叫他，秦王侧耳，略放下书简，似是认真的在听我说话。“时候不早了……”

　　他笑着，打断了我：“嗯，那便传膳吧。”说罢，他喊了一声季服，膳食即刻摆在几案上。

　　“陪孤用膳。”虽是言语温和，却容不得让人拒绝。

　　膳食清淡可口，让人心怡。

　　“因着孤还在病中，他们准备的较清淡些，你可还吃的惯？”他舀了一碗汤给我。

　　我慢悠悠接下了碗。“吃的惯。”轻轻回复，没有敬语，毫无规矩可言。怠慢了他，好生了气就回去吧。

　　可是仍旧没有任何的降罪，他也没有半分怒意。 待我们用膳完毕，季服便命人撤了膳食。

　　“季服，今夜孤宿在这儿。”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波澜，似乎一切都很平常。

　　“诺。”舍人应声退下，没有多久，便将他的朝服、一应器皿准备妥帖。

　　他继续坐下看着方才没有看完的奏章。

　　“大王……”我坐在他身边，想劝他回去。

　　可还未开口说话，他便打断了我。

　　“孤只想在这里休息一会。”他淡淡地说道，将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塞了回去，似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外面来了许多侍卫把守，我不能再拒绝。我不是他的妃子，不过一个俘虏。

　　我左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高兴不高兴的。这是迟早的，不是吗？

　　高台上只有这一间屋子，因着他在，姑姑进来为我洗漱时，有诸多不便，宫女遂拉了屏风作为隔断。

　　方姑姑悄悄地对我说了“顺从”二字，其余的并未多言。她为我梳好了安寝的发髻，便与宫人们一起退去。

　　我坐在妆台前，出神了许久。

　　“子规，过来。”他的声音响起，不似平常那般严厉。我回头看向他，秦王已经站起，“为孤宽衣。”

　　心中一窒，低着头不得不走向他。他将双臂张开，好让我为他解下衣带。

　　我不大了解男子的衣袍，如何解扣更是无从知晓，他笑着告诉我方法。我慢慢替他解下腰带，退去外衣……

　　待衣袍尽数宽解，秦王将灯火一一熄灭。 外面树影婆娑，戚戚的风吹动了门窗，发出声响。

　　我还傻站在那儿，一言未发。灯火尽灭，他坐在床榻上，开口道：“子规，到孤身边来。”

　　我有些退缩，但并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慢慢的走了过去，离他远远的坐了下来。

　　秦王沉默不语，可他的目光从未在我的身上离开。我知道，这是在等我。

　　终还是靠向了他。

　　黑夜里，秦王的气息将我包围起来，不自觉的有些紧张。

　　他慢慢的向我更靠近些，握住了我的手，“有时孤……”他在我耳边轻轻开口，弄得我心里有些痒痒的。“有时孤……会想起你。 　　

　　 这一想，便不可收拾……”

　　他的言语让我越发得紧张起来，脸也有点发烫。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我。

　　眼光一下子就被他抓住，惊吓着立刻低下了头。

　　他笑了笑，轻轻的将我抱住，嗅着我身上的味道。许久，他道：“安歇吧。”

　　秦王只将我抱在怀中，仿佛生怕弄疼我一般，动作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房内点着安神的香料，袅袅青烟散在屋内，宁心怡人。

　　可不知过了多久，我仍旧没有睡意，便抬头看着他。

　　秦王似乎已经安睡，微微的有些鼻息声。我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好奇地望着他，有些出神，不自知的温暖布满眼中。

　　我想他……

　　不见他的日子里，潜移默化的，都在想他。

　　乌云渐渐飘走，清凉的月散出了朦胧的光。月色悄悄的爬上我们的床榻，落在我松散的发上，落在我枕着的他的手臂上。

　　慢慢撑起身，趁着薄弱的月光打量着，鼻梁高高，眉宇锋利。

　　夜色朦胧，他的侧颜就在我面前，月色将他的轮廓清晰的衬出，心中不免有些悸动。

　　我轻轻地躺在他的胸口上，手环上他的脖颈。心跳，缓和而有力。他的手忽然滑至我的腰间，抱的越发的紧。

　　我一惊，他莫非亦没有睡着？抬眼看了看他，却不见醒来。 我咬了咬唇，“大王？”压低了声，轻轻的喊了他一声，试探着。

　　 “嗯。”沙哑的声音立刻响起。 胸口忽地一怔，原来他也没有睡着……贴着他的手立刻就要收回，可却被他抓住不放了。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树叶沙沙作响，但我已无暇关心。

　　“这样很好。”秦王低头在我额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我在他怀里紧缩，羞得动也不敢动。月色又被遮起，屋子再度被暗色笼罩。可是此般黑暗，倒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怖得。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长发发，声音虽小，但在黑暗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孤近日来忧烦不断，辗转难眠。

　　或许，孤只有环抱你才能安然入睡。”

　　秦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仍然是十指相扣地握着。

　　抱着我的另一只手紧了紧，嘴角不自觉的挂着笑意，然后慢慢睡去了。

　　而待我半梦半醒时，他缓缓地将吻落在我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