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事了拂衣去
暮色幽寒，冷月高悬，月纱笼罩大地。
小县城南边荒凉的郊区里，一家小客栈孤零零地亮着灯火。
客栈大堂却很热闹。晚饭时分，店家免费给住客提供红薯饼，大堂里坐满了人。
靠近窗边的一桌，无心和夯昊正在用餐。盘子里的红薯饼卖相不佳，饼皮呈焦黑色，掰开饼心却是夹着一些半生不熟的白面，看起来毫无食欲。饶是如此，夯昊仍吃得心满意足。无心也不挑剔，吃完一个又一个。今日忙于奔波，他一日未曾进餐，若非同行的夯昊饿得汪汪直吠，他或许不打算停歇，而是废寝忘食一路前行。
此刻他们只管果腹，不计较食物品质，而其他客人却是满嘴嫌弃。
「呸呸！」邻桌的小猪妖吐出嘴里的饼，对同桌的兄长抱怨道，「这饼又咸又苦，难吃得要命！哥，我想吃肉包子！」
「哪来的肉包子？这店里只有红薯饼，不吃就饿着呗！」猪哥无奈地说。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竹篮县？」小猪妖又问。
他们是山里的果农，数日前，父母去了竹篮县卖果脯，久未归家，他们担心父母出事，于是便去县里打探消息。
「你们想去竹篮县？」邻桌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大叔好心相告，「那里有反贼暴动，官兵封城抓人，进不去了。」
「什么反贼？」猪哥丢下手中半张饼，焦急地问，「何时解封？」
「据说是琅琊王的旧部带头搞事，可能是抓完乱党才会解封。」胖大叔是竹篮县逃出来的，回忆起那日乱象，他仍心有余悸，「那天闹得可凶了，整条街都烧了起来，死了不少人。前日县城里很多人想跑出来，好些人被封城的官兵射杀了。幸亏我机灵，赶在封城之前跑出来了。」
听着这番对话，无心吃不下饼了。他转身问胖大叔，「请问东北方约二百里处，是不是你们说的竹篮县？」他只知萧瑟大约在那边，但不清楚地名。
「对对对！」胖大叔点头道，「竹篮县就在那里。」
无心蹙了蹙眉，默默喝了口茶，心中惴惴不安，担忧萧瑟会卷入是非之中。
正想带夯昊离开，却见门口进来四名可疑汉子，一个披着漆黑的大斗篷；一个右眼戴着黑眼罩；一个左脸戴着半边面具；还有一个浑身缠着绷带，只露出双目和口鼻。
在四人踏入门槛之前，夯昊惊慌地蹦上桌，逃命似地跳出了窗外。
客栈大堂里，一股危险的幽香渐渐弥漫，在场众人纷纷趴倒。而无心不动声色，屏住呼吸，装模作样地跟着大伙儿趴桌闭目。
众人倒下之后，四名汉子关紧了门窗，行至无心前方的空桌落座。他们取来两坛酒，倒在大碗里一边喝一边聊。
「这款迷香药效果真不错，不到半刻钟，一屋子人全倒下了。」斗篷男赞道。
「这是昨日新制的离魂烟。」环视一屋昏迷不醒的试药者，眼罩男得意洋洋地说，「这离魂烟一旦入体，人立即昏厥，比之旧版药效更强，更持久。一个时辰内，他们不会清醒过来。」
「确实不错。」绷带男嗓音十分沙哑，还带有浓重的鼻音，他笑了两声，问道，「话说，你这么着急召集我们过来，要谈什么大事？」
「收到可靠的消息，萧楚河在附近竹篮县现身。」眼罩男扬起一抹奸笑，目露兴奋之色，「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萧楚河？这种级别的猎物可不容易对付。」斗篷男不懂他哪来的自信，「两年前，萧楚河被贬出天启城，慕家曾截杀数次，损失半数精英，最终仍未能得手。还被朝廷盯上，整座冷雨楼一百多人葬身火海。」
「干这一行本就是以命相搏，何惧火海刀山？」眼罩男似乎志在必得，「传闻萧楚河身中蛊毒，武功尽失。那时他身边有大内高手保护，才侥幸逃出生天。若能设法令他落单，取他人头不是难事。」
「未必。」沉声片刻，半面男以食指敲了敲桌，抬眸对眼罩男说，「传言不可轻信。也许只是东主有意放出假消息，以便雇佣廉价劳力替其卖命。」半面男认为这桩生意并不划算，兴趣乏乏，「再说，萧楚河有皇权庇护，又是百晓生姬若风的亲传弟子，即便武功尽失，他身边也不缺武功高强的护卫。刺杀他风险太大了，单凭我们四人，胜算很低。」
「并非只有我们四人。」眼罩男嘴角上扬，自信满满，「家主也会亲自出手。」
家主也来了？三人略显惊讶，瞬间信心倍增。
「何时动手？」绷带男有些迫不及待。
「不急，家主还在路上，预计这几日来到此地。先安排人手到竹篮县及其周边布下埋伏，耐心等候命令。」眼罩男说完，忽然瞥见对面桌的无心缓缓起身。
他吃了一惊，猛然站起，身后的凳子啪啦一声倒在地上。
「你们还是放弃吧。」无心语气严厉，星亮的双眸杀意凛然。在黑眼罩一伙人进屋之时，他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静待他们离开，但一听他们说要暗杀萧楚河，他登时起了杀心。
与无心对视一眼，眼罩男顿觉毛骨悚然，心跳漏了一拍。「你……你是谁？怎会……」他满心惊疑，为何眼前之人中了离魂烟还似全然无事一般？
「你那离魂烟还欠些火候，比唐门的醉花阴可差远了。」无心冷笑一声，说，「想知道我是谁，你是不是该自报家门？」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飞镖。他扬袖一甩，停在胸前的铁镖立刻逆向而飞，猝不及防地刺入眼罩男的右腹。
镖上淬了毒，眼罩男伤口缓缓流出黑血，整张脸变成青黑色，浑身痉挛不已，他焦急地摸索着衣袋，还来不及拿出解药，就已倒地不起。
见眼罩男败得如此迅速，其余三人心下大骇，他们默默衡量双方实力差距，一致认为以卵击石并不明智。
「撤！」斗篷男喊了一声，手一挥，对无心撒出一把灰蒙蒙的辣雾粉。
霎时间，屋里灰雾弥漫，三人拔腿欲逃。然而无心没给他们机会。他掀起身前的桌子，单手高速旋转，转出一股强风，将眼前辣雾粉一丝不漏地吹向斗篷男极其同伴。
吸入毒雾的三人呛咳了好一会，又惧又怒地瞪着无心，手里握紧武器，蓄势待发。
「你们家主是谁？替谁办事？」无心沉声问道。
「无可奉告！要杀便杀！」半面男握紧了剑，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与此同时，斗篷男和绷带男也亮出武器，露出宁死不屈的表情。
「职业素养不错。」无心欣赏地笑了笑，猜测道，「你们是暗河吧？」
三人神色微变，咬紧牙关不答话。
一阵无言，无心双眼蓦然溢出紫光。他催动心魔引，命令道：「回答我。」
对视间，三人只觉精神恍惚，朦朦胧胧的，像刚从梦中转醒。
无心自己竟也恍神了一会。他心知是心魔引反噬了，所幸并不严重。自从魔形恢复正常，罗刹堂的武功便难以施展。他每次使用心魔引都觉特别费神，一不留心就会陷入梦魇，难以自拔。以此招同时对付三名自在地境的武者更是过于勉强，此时他头痛目眩，不由停止动作，扶着身旁的桌子定了定神。
而半面男见有机可乘，立马扬刀劈向无心。这一招他使尽浑身力气，出刀又猛又狠，刀劲震得身旁的桌子四分五裂。
可惜没能伤及无心。
刀落在无心掌间，砍不动，抽不走。只见无心手指一掰，长刀发出铿的一声悲鸣，刀身断成两截。
果然，完全不是对手！半面男眼里透出绝望。他握刀的手麻痹得无法使唤，鲜血从虎口处滴落。
环顾一屋昏迷不醒的人，无心担心打斗会殃及无辜，不打算与他们再战。「杀生有违师训，但我又不想放过你们。所以，就这么办吧。」说着，他双掌凝气，凝成一朵朵盛放的冰莲，身形瞬间闪动，猛地袭向半面男和他两名同伴。
冰莲依次融入了三人身躯，化作一股冰冷的寒流冻住了他们的经脉，惨叫声在屋里回荡了许久，他们痛苦不堪，妖形不由自主地露出来，夹着兽尾不停地在地上打滚。
「你们武功已废，日后好自为之。」无心迈步走向门口。这招消耗太多真气，此刻他身心疲乏，也不打算逼问他们来历了，只想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调息。
「你……你虽用药物隐藏了自身气息，但一动武就知道你不是妖族。」伤重的斗篷男喷了一口血，奋力抬起头，愤恨地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为避免暴露身份，无心不提半字，只说，「我是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普通过客，不必谢我不杀之恩。」
三人被废去了一身武功，感恩戴德是不可能的，他们心中仇恨如沸腾翻滚的岩浆，欲喷涌而出，却寻不着火山口，憋屈得吐血不止。
「谢你？！」绷带男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无心剥皮拆骨，他掏尽了仅剩的气力瞪着双目怒骂，「混账东西！老子谢你祖宗！」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无心付之一笑，移步走出门外，拍了拍身上的灰屑，念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客栈庭前，霜风送寒，月色萧索。
魁梧的柏树下，无心盘坐调息了片刻，起身喊了声「夯昊」，不一会就见小胖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嘴里叼了只大耗子放在他腿边。
夯昊这是想将自己打来的猎物分给他。
无心不吃耗子，笑了笑，说：「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闻言，夯昊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不消片刻就啃了个精光。
月光下，无心负手而立，举目望向前方一片幽暗的山林，一股忧虑自心头涌起，不禁轻叹一声，喃喃道，「吃个饭也能碰上那等危险人物，真令人寝食难安。」他顾不上休息，走向马棚牵出坐骑，对夯昊说，「走吧，不想歇了，继续赶路。也不知萧瑟是否安好，先找到他，再让他给你买大鱼大肉吃。」
听到「大鱼大肉」，半饥不饱的夯昊欢快地摇起小尾巴，跟随无心乘夜风踏月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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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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