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致命狐媚
段府前庭，喧闹渐止，众宾客屏息凝望着一个方向。那边红紫交映的花径上，小魔王负手驻立于艳花景中。他身着金羽雪锦袍，头戴焰纹鎏金冠，在众人前敛作一派俨雅，一双明眸顾盼神飞，扬笑间，卓然风采暗淡了满庭花色。
一声「魔王驾到」宏亮响起，在场者应声俯首作揖，齐声恭迎。
肃静的气氛中，段辰逸从屋里出迎，踏着微急的步伐穿过安静施礼的人群，来到无心面前拱手拜道：「不知小魔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他戴着碧玉盘蛇冠，一身锦绣华服缀满莹亮的珍珠，贵气逼人；他须发灰白，面色却格外红润，黑眸里装着深沉的狡色，如狼顾一般，看人是时透着一股冷峻的威严。
无心与众人道了声免礼，又亲身上前将他扶起，笑赞说：「右丞大人风采更胜当年了。」
打量了无心几眼，看着他英气飞扬的眼神，举手抬足皆是居高临下的气势，段辰逸感到几分熟悉，脑中不禁浮想起叶鼎之的形象，心中暗叹虎父无犬子，微笑道：「小魔王回归多日，未及拜会，今日乍一看，气宇轩昂，犹如魔王陛下再现，老夫不禁怀念从前那个活泼好动的稚子。」
无心记得自己小时候顽皮得很，某次翘课偷跑出去玩耍，被段辰逸抓住带到魔王面前挨了一顿骂。次日他故意抓了一筐叫声如雷响的雷蛙悄悄送到段辰逸家放生，以表「谢」意，于是段辰逸因此每晚都被蛙声吵得无法入睡。
此时无心也挺怀念那个天天顶着熊猫眼的段辰逸，甚至想问其是否知晓那些雷蛙是谁放的。然而事过境迁，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一脸谦恭地说，「父亲不在的这些年，段大人辛苦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他命随身侍从给段辰逸呈上一个雕花木盒，唇边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在画雪山庄闷了几天，恰逢今日右丞大人寿宴，便想来凑凑热闹。这是给右丞大人带的贺礼，还望笑纳。」
木盒打开了。盒中竟匍匐着一只黑玉雕的蜘蛛，有巴掌大，雕工精巧，栩栩如生。
黑蛛？！
人群一角，白发仙与紫衣侯隔远观望着盒中的黑玉蜘蛛。
白发仙在紫衣侯耳边低声问：「这蜘蛛显然意有所指，莫非少主认为，之前几次暗杀是段辰逸指使黑蛛帮的人所为？」
紫衣侯微微颔首道：「整个魔域联盟里，想当魔王的人不在少数。想杀少主的人很多，段辰逸是其中之一。少主只是在试探他。」
此礼一现，段辰逸脸色顿然一变，一双瑞凤眼闪过一抹阴沉的神色瞄向无心，旋即又现出笑容，故作平静。
无心继续说：「段大人手可摘星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必寻常俗物定然不入尔眼，故而寻了块桑子黑玉，雕了这个小玩艺聊表心意。愿大人珠玉常伴，岁岁平安。」
段辰逸接过黑玉蜘蛛，抚摸着欣赏道：「桑子黑玉质感滑腻，色泽紫黑油亮，无丝毫裂痕，十分难得。黑玉如陶瓷一样硬脆易碎，能雕琢得如此活灵活现实属不易。这蜘蛛雕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着实令人惊叹，此等手艺真是鬼斧神工。」
听闻此等夸赞，无心含笑注视着段辰逸，笑颜自信满满，眼神中露出几分凌人锐气，骄傲却不失温和地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桑子黑玉经不得日光长照，久晒则容易褪色碎裂，他提醒道，「段大人若喜欢，那可要好生收起了，这黑玉蛛也就看着坚实，却见不得光，太阳晒一晒可就碎尸万段了。」
他话中有话，是试探，亦是挑衅。
段辰逸的野心不是秘密，但从未挑明，此刻莫名泛起阴谋败露的不安之感。这还是其次，令他气愤的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似乎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恼火却不形于色，只命人将黑玉蜘蛛收好。
宴席上，众人有意无意地讨论起段辰逸新得的狐妖。少数见过的人赞口不绝，一时间传得夸张无比，他们听了传言，皆想一睹芳容。而且，其中不少人知道无心在寻找一只狐妖，有人说是段辰逸抢去了。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期待着无心与段辰逸闹出点事来。
无心确实想见一见他们所说的狐妖，若真是萧瑟，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而段辰逸自然清楚那只狐妖正是无心欲寻之人，可他并不打算相让，一来，他就想借机打压无心，磨灭其气焰；二来，他已着迷于那份媚艳，心痒不止，正待品尝。
在众人的要求下，他遣人去将萧瑟带至宴厅。
萧瑟被安置在段府西院晴露轩。此间没有喧哗，安安静静的，偶尔传来几声婉转的鸟语。
他坐在卧榻上，身上的绳索并未解开，裹了张羊皮毯子。随着时间流逝，体内药力逐渐淡去，他稍微清醒了些。
紧锁的门突然开了。
小少爷段殷怀着好奇心悄悄闯进房里，凑到萧瑟身前，自言自语说，「这只就是方敛送来的狐妖？」他将萧瑟半掩面容的长发拨到背后，掌心抚着桃粉色的脸蛋，惊喜道，「果然美艳绝伦！」
萧瑟目中含露，楚楚动人。他微感惊讶，静静凝视来者，默默端详着眼前之人，是个十五、六岁的魔族少年，右眼下方有一点殷红的泪痣；少年红衣胜火，腰间挂了一柄三寸长的月牙形小弯刀，刀柄处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这是红月刀，看起来像件华而不实的装饰物，可它却是世上最锋利的刀之一，杀人不见血。
萧瑟的目光定在小弯刀上，眼神亮了亮。
而段殷并没留意，他呼吸着阵阵芳香，凑近萧瑟耳边嗅了嗅，说：「身上好香，是服了酥骨麝香丹吧？」
萧瑟轻轻点了点头。
门口处，段殷的随从见小主子兴致渐高，慌慌张张地提醒道：「小少爷，看完就快离开吧！老爷若知道，会怪罪的。」
段殷不以为意，自作聪明地说，「父亲忙着待客，散席之前不会进来的。你不说就无人知晓，快出去门外替我把风，别让人进来！」说着，便把随从推至门外，关紧了门，又来到萧瑟身边，揉着他的狐耳说：「小狐狸，陪我玩一会可好？」
萧瑟咬了咬牙，忍受着莫大的屈辱，乖顺道：「愿从少爷吩咐。少爷想怎么玩都可以。」
闻言，段殷喜笑颜开，挠了挠他的下巴说：「你如此乖巧温顺，我喜欢。」
语毕，便坐到萧瑟身边，迫不及待地扯下了裹在他身上的羊皮。
潮红的躯体暴露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双手正欲碰触他的肌肤，而萧瑟忙说：「少爷，我身上沾满尘垢，请容我沐浴更衣，以免玷污了少爷的身子。」
段殷稍加犹豫，想着来一场鸳鸯戏水也不错，于是应允道：「好吧，我们去浴室。」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萧瑟身上的绳索，拉扯着他往隔壁的浴室走去。
浴池很宽，蒸汽弥漫，温水里飘着一股清淡的花草香，闻起来很清爽。
段殷坐在浴池边的石凳上，脱去了一双鞋子，正要扯开腰带，却闻萧瑟殷勤道：「我替少爷解衣。」
萧瑟媚眼迷离地勾着他的双眸，手指轻巧地解开了那根挂着小弯刀的腰带，接着，又慢条斯理地将他的衣物一层层剥下，趁着段殷放松戒备时，猛地抽出小刀，猝然扎入了他的腹部狠狠一拧，然后不急不缓地将小弯刀拔了出来，霜白的刀刃不沾半滴热血。
刺痛蔓延开来，段殷低下头，懵然看着腹中的伤口，鲜血渐渐流溢不止。
他捂着伤处，晕乎乎地跌坐在池边，颤栗不已。他像刚从一场美梦中清醒过来，昂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萧瑟，只见其红唇上绽出一缕浅淡的冷笑，眼眸中艳波凛寒，妖媚得惊心动魄。
萧瑟取来凳上的衣物披到自己身上，俯视着躺在地面渐渐失去意识的段殷，冷声说：「小少爷，跟我玩是要付出代价的。」
片刻之后，慌乱的叫声响遍晴露轩：「狐妖不见了！」
段府家仆来此欲将萧瑟带至宴会大堂，却发现人已经不再房间里，他们赶紧聚了人手，满院子到处搜查。
西院青雨轩，一袭藕荷色长裙的李云烟静立在花窗前，握着白布缓缓试擦着一柄黑刀。她不爱热闹，没去参加宴会。段夫人给她送来了几盒糕点，坐在茶桌前聊道：「今天老爷又收了一只狐妖，你看了吗？」
李云烟将黑刀收入刀鞘，段夫人对面坐下，淡笑说：「听说了。还没见过。」
段夫人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老爷年纪也不小了，小妖玩多了伤身。我劝他也听不进去，老爷平时最疼你了，你要多劝劝他才好。」
这话听到耳朵起茧，李云烟点头说：「我会的。」
段夫人又长吁道，「据说那只小妖以前是小魔王的人，老爷这回得了他，我担心会闹出事来。」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蓝色小瓷瓶，摆放在李云烟面前，一脸神秘地说，「这有瓶极乐鸳鸯散，不知该用不该用，想与你商量商量。」
打开瓷瓶瞧了瞧，里面装的是腥苦的锈色粉末，李云烟蹙眉问：「此物何用？」
段夫人解释道：「让那狐妖服下『极乐鸳鸯散』，三日之内，与他缠绵之人，会中毒死于欢合极乐之中。」
李云烟将瓶盖合起问：「夫人是打算让那只狐妖服下极乐鸳鸯散，然后将他送还小魔王？」
段夫人一笑，点头说，「不错。之前老爷安排非天非仙暗杀失败，那小魔王可不好对付。这方法与我们无损，不妨一试。」又担忧道，「只是，老爷对那只狐妖一见倾心，怕是不会同意。」
稍加思忖，李云烟又问：「若在三日间，他不与人欢爱呢？」
段夫人说：「若是如此，服毒之人会心衰而亡。」
李云烟问：「此毒可有解药？」
段夫人摇头：「制毒之人早在多年以前就已身亡，大约是找不到解药了。」
聊了一会，段夫人便离开了。
房间一角的玉屏风后，偷听了二女对话的萧瑟惊出一身冷汗。
他从晴露轩出来，为躲避搜查偷偷闯进此室。入屋之时，此室无人，可不到一会就见李云烟回来，他只好躲在屏风后寻机脱身，然而还没等到李云烟外出，又见有人入门。
一名身穿彩衣的魔族女子匆匆忙忙地进来与李云烟说：「云姐，关押在晴露阁的狐妖刺伤了小少爷，不知逃往何方，现在大家都在找。」
李云烟将桌上的一瓶极乐鸳鸯散收进了袖中，眉一皱说：「竟然跑了？那小少爷还好吧？」
彩衣女子摇了摇头说：「已送去救治，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李云烟推开花窗，望向在花园巡逻的护院，思量道：「段府守卫森严，那只狐妖应该跑不远。」
彩衣女子打开桌上的食盒，取来一块绿豆糕，一边吃一边说：「方才老爷传令让领那只狐妖去宴厅，如今找不到人，院里的家仆都急死了。云姐，你说，他会不会跑来咱们青雨轩？」
青雨轩与晴露轩相邻近，极有可能过来。李云烟连忙走出房外巡睃了一遍，吩咐道：「你即刻去带些人来青雨轩里仔细搜查！」
她们正说着，忽闻屏风后一声轻响，跑过去一看，摆放在窗边的小花瓶滚落在地面，本该关好的窗户却已大开，小风一浪一浪地翻卷着白纱帘。
「快追！」李云烟喊了一声，急匆匆地往窗外跳了出去，彩衣女子也跟了过去。
此时，房间里的玉屏风被拉开，萧瑟从里面走了出来，疾步往门外奔去，不料却在门口撞上了李云烟。
她跳到窗外发现湿土地上没有留下脚印，便立马返回。「你在这屋里多久了？方才是调虎离山？」李云烟凝眸望向萧瑟，入眼之际，目光滞了一滞，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妖媚之色里沉醉了一瞬。她一手扶在刀柄上，正欲拔刀，却被萧瑟抢先一步。
寒光凛然一闪，他手中的红月小弯刀已抵在李云烟的脖子上。他冷声威胁道：「别出声，把刀放下，否则我先画花你的脸，再割破你喉咙！」
美女皆怕容貌受损，李云烟也不例外，她乖乖将黑刀丢弃在地，不敢反抗。
「老爷来了！」彩衣少女远远地喊了一声。在她声音落下之时，段辰逸与两名随身护卫已经出现在萧瑟的视线范围。
「云姐！」见李云烟被挟持，彩衣少女面露焦虑之色，登时拔刀指向萧瑟。
段辰逸却面无波澜，他给彩衣少女打了退开的手势，那彩衣少女脉脉望了李云烟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小狐妖，你想干什么？」段辰逸一步一步逼近萧瑟。
「不想她死的话，放我离开！」萧瑟站在原地，狠狠地瞪向段辰逸。
「杀了她，你一样走不了。」段辰逸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若不投降，大不了我们一起死。」李云烟附和着，置生死于度外。
见状，萧瑟手心不停冒冷汗，手中的刀握不紧了。他注意到，段辰逸看李云烟的眼神没有温度。没人在乎她的死活，既然如此，他手中的人质便毫无价值。
李云烟敏锐地感受到他松了松手，便趁机以手肘击向他胸膛。可惜慢了半分，这一招没有得手。萧瑟巧妙地避开了她的偷袭。紧接着，她又使出一招，取出身上的极乐鸳鸯散，打开瓶盖，将锈状的粉末泼了萧瑟一脸，趁他露出破绽之时，段辰逸的两名护卫出手将他击倒在地，既而李云烟又将剩余的半瓶极乐鸳鸯散灌入了他嘴里。
这时，一名仆从慌张地跑过来报信说：「段大人，小魔王往这边来了，我们拦不住！」
趁众人注意力转移之际，萧瑟抓起了红月小弯刀，刀尖刺向自己心口。
「住手！」段辰逸不舍得他死，箭步上前抓住了他握刀的手阻止他自戕。
而萧瑟却在瞬息之间将刀抛向了另一只手，骤不及防地朝段辰逸胸膛刺了进去，刀刃没入了他的躯体之中。
「我死也要拉你陪葬！你们休想利用我来对付无心！」萧瑟红唇扬笑，笑容里燃烧着冰冷的烈焰，妖魅的狐瞳里有熔炉炼狱，勾着段辰逸的魂魄吸进去。
「大人！大人？」见段辰逸胸口中刀，众人惊慌失色，顿时手足无措。
这一刀险些刺入心脏，李云烟慌忙抱起段辰逸给他止血，泪流满面地对犹豫不决的护卫喊道：「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
护卫依令拔刀对着萧瑟砍去，却被一道凶悍的掌气摧折了刀。
无心打翻一众拦路者，踏着风叶翩翩然降临在萧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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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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