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君心深处

我们东哥有人疼了

他为着四海八荒殚精竭力，让着四海的神仙，也来疼疼他吧。

1.

神仙的日子，要说也过得快，否则这动辄以千万年来计量的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度过，尤其对于每天只是打坐钓鱼散步的老神仙来说。如今妙义渊忧患已除，仙界也没什么大事，老神仙每日最大的功课，就是痴想。

帝君近日的时间是这么有规律地安排的：

早上起床，早膳后前往藏书阁，想帝后，陪着帝后看看书，或画画（偶尔还有帝后喜欢的话本子）；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在莲池旁舞剑，折颜说了，强健的身体有助于化解药性，以便早日想起帝后，莲池绿色的荷叶还有明目之功效。

午饭得吃饱，虽然太晨宫的厨娘好像就只会做那么点菜式，以往吃不吃都无所谓，但吃得好吃得好也有利于身体，折颜说吃啥补啥多少有点道理的，所以这每天是猪脑、猴脑、狮子脑、老虎脑，鸡心、鸭心，鹅心，熊心，轮着翻地熬汤。为了不枉费小重霖的一番苦心，再难喝也得和，怎么都比掺了忘情水的药美味。

午饭后在六角亭小栖片刻，有时候施个小仙法，看看帝后最爱的佛铃花跳舞，然后就是调息打坐。近日太上老君特意来看他，送他一套老君新注解过的《太上老君真经大全》，含着《道德经》、《妙真经》、《西升经》、《升玄经》、《开天经》、《清静经》、《黄庭经》、《北斗经》和《报恩经》。没想到几百年未见，这太上老君心法又进了一层，帝君一轮研读下来，神思又清明了不少。

晚饭继续进补，便是补血补气补胃口，胃口好了身体棒，身体棒了才好想帝后。

然后早早睡觉，梦里继续找帝后。

帝君的佛法修得好，九住心早已达专注一趣之镜，如今的这一趣，就是帝后了。

2.

老神仙毕竟是老神仙，真要动起脑筋来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这些天的发现，他每天一一记录下来了，并藏在了床边的缝隙里，每晚睡前是要细细研读的。（万一哪天重霖又不乖了呢？有没有像我们青春时暗恋某人，那种悄悄地，暗暗地，偷偷摸摸的收集各种小秘密的感觉？）

第一条：顶顶重要，帝后是我自己选的，我爱的，我看上的，自然是最好的，哪里都好。

第二条：也顶顶重要，帝后她最爱我，胜过这四海八荒的任何人。

第三条：和第一条一样，最好的帝后应该是极美的。这些日子，晚上时常能梦到一个身影，长发及腰，经常和一个小仙童一起。有一次是在一棵枝枝蔓蔓的大树下，她和那小仙童躺在那树下的石板上吃着什么，一个又一个，似乎很欢乐的样子。她时不时得还帮那小仙童递上一个。还有一次是在一个星光漫天的夜晚，一片荷塘旁，一个紫衣的少女独自坐在荷塘边，一双脚在水里拨弄着，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突然她跳入荷塘，不见了身影。梦中的我想去抓住她，却是赶不上她的速度，一眨眼就不见了。过了好久，她从另一处荷叶旁钻了出来，池水打湿了她的全身，水沿着发梢留下。这模样，似乎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只是同那次一样，也是模模糊糊的。那少女手上的东西，到是熟悉，仿佛是，雨时花的根茎？还有一次，我在六角亭附近，有个姑娘，她也坐在六角亭，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好似在发呆。她做的位置——是那方紫水晶的凳子！！好像记忆中，从来没有别人坐过那个位子，除了。。。。除了上次重霖拿出来的画中，有一只红色的小狐狸也趴在那紫水晶凳上！

第四条：和第一条一样，最好的帝后应该有点英姿飒爽的吧，好像同别的女仙有些不同。那应该是的，要不然怎么会成我的帝后。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我和缈落在斗法，那次似乎也耗了我不少法力。有一个粉衣少女，竟然提着剑直接冲着缈落劈了过去。我愣住了，只呆呆得看热闹呢，缈落一个凌厉的法术过来，她竟然挡在我的面前，差点跌落在我怀里。我握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挽起一抹剑气，两招就打跑了缈落的化相。天下苍生寻我庇佑者从未间断，异想天开起念要来保护我的，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遇到。那一次我受伤了，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口子，你却帮我包扎，我头枕着在你身上，手握着你冰凉的微微发抖的软软的手，你另一只手温柔的抚上我的头，那感觉，让我第一次觉得好安心，就像小时候常常幻想过的一样。但是，你能抬抬头，让我多看几眼，让我看清楚你么？

第五条：和第一条一样，我这最好的帝后应该性格也很好。你身边怎么总有那么多人，我记得的，我不记得的，你和他们打打闹闹，他们不似看到我这般只知道作揖行礼。你和他们一起那么开心，怎么不带上我呢？

第六条：还和第一条一样，我的帝后，哪里都好。你有一种勇往直前、小娘子不让须眉的样子。有一次梦里，你竟然赤手空拳和赤焰兽在搏斗，连个顺手的兵器都没有，哪里斗得过，还是我去帮忙的呢。我看到你穿着盔甲沙场拼杀的样子，可是你一介小女仙，怎么上了战场？我看到你一袭红衣，蒙着双眼，在雪桩上舞剑的样子深深地吸引着我，那一次，你是为了得到一个什么冠军，你成功了。我还看到你在一众神仙面前闯过了一个阵法，得意地对我笑着，然后将一把剑收到一个木匣里，完成了那个藏剑之礼。对了，那次有个人来捣乱，我可是一招就断了他的剑，帮你报了仇了。那个剑匣，好像就是那副画中你正在做的那个呀，我记得，那个草图上，有几只小狐狸呢，我画的。

第七条：还和第一条一样，我这最好的帝后呀，一定是个爱玩的小可爱呢。佛经是读不进去，收藏的小玩意儿可真不少。藏书阁被重霖收起来的东西不是很多，除了那两幅画，还有个面做的小箜篌，有个狐狸面具，有个琉璃盒，里面还有几支粉嫩的糖狐狸，重霖小心地还有仙法保着呢。

我最好的帝后啊，你一定很可爱，你还那么喜欢小狐狸。如果你能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养只狐狸，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帝后长相好、性格好、又能干，总之哪里都好，我挑的！就一点不好，你怎么舍得让我忘了你？连梦里，都不让我看清你！！

3。

今日打坐时，突然感到周身气流涌动，似有点不受控制。帝君闭着眼，努力让自己气息沉下，再沉下，跟着心神，重新流转了一圈。等气息稳定下来，浑身舒爽。这是功力又恢复了一层的提示啊。

既然功力已恢复到五层，那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帝君出得书房，换了件深紫色的外袍，便出了太晨宫。不过多久，便到了普化天尊处。普化天尊见到帝君倒是略一愣神，然后拱手做了个礼道：“帝君今日亲自来了。”帝君和普化天尊点头回了个礼，正要走上那刑台，突然停了下来：“你说什么，亲自来？本君自己定的天罚，当然是要亲自受罚的，你这话是何意？”

“帝君，自从你上次来我处以后，这以后的两个月，每天夜里都有人来我处，要求为您受这九道天雷和二十四道荒火之刑，两个月来从未间断。”

帝君疑惑道：“本君自己定下的天罚，如何能有人代受？就算你要视而不见为我徇私，这天雷受的是天道的指示，难道也会视而不见姑息之？”

“有帝君的血，并着受刑之人的血，注入本尊的天雷诀中，天雷便将受刑之人认作帝君。他们说了，帝君既已罚了自己，但您为着天下苍生从未有丝毫保留，如今不仅伤痕累累，心伤更是无法修补，他们愿为您受刑，直到您愿望达成，记起要记的人为止。”

“他们？有谁？为何本君一点不知？”

“有墨渊上神、折颜上神、白芷狐帝、白真上神，还有太子夜华和连宋殿下，四海二皇子苏陌叶，魔君燕池悟和司命星君，还有吴皓大将军和刑天大将军。至于为何帝君不知，我就不得而知了！”

帝君心里疑惑，墨渊和折颜就算了，白芷、吴皓和刑天是我昔日麾下战将，白真要么因着折颜，要么因着白芷，可为何苏陌叶和燕池悟也来凑热闹了？算了，回去再问吧。于是，他一边疑惑着，一边挺身走向了刑台。看帝君这风姿卓然、步伐稳健的样子，如若不是知道这是刑台，到是要以为帝君这是要去朝会了。

帝君方才就位，那几根玄铁链便从四周弹出，紧紧地绑住了他的手。帝君自有帝君的气度，向普化天尊点头示意后，便等着天雷降下。此时的帝君，自信满满的，面上隐隐露出一点微微的笑容，目光，却是极其坚定地望向前方。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已经能承受着雷刑。他知道，他心中的帝后，已经越来越清晰。虽然还没有清晰地记起她的名字和模样，但和她相关的事情，他已经想起得越来越多了。他曾对她说过，所谓修行，便是要自己跌倒，再自己爬起来，才显得修行的成效。如今这天雷和荒火，便是他为着她修行。

刑台上方乌云滚滚，一道道天雷响彻了云霄，在他斜上方划出一道道深紫色的闪电，排成一队，依次击向他的心间。受伤的心承受着一道道的电闪雷击，而他的元神，更仿佛被撕裂又愈合，愈合再撕裂，他的身体随着雷击也颤抖起来。

可他不怕。几十万年来。为着天下苍生，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又何曾数得清？他庇护着天下人，天下人却都习以为常，以为理所当然。只有他的帝后，怜爱他疼惜他，甚至为了他能活下去，而舍了自己的命。如今为了找回她的记忆，受多少罚他都愿意，他甘之如饴。

九道天雷就这样打在他的身上，也打在他心上。铁链子不知为何又紧了一紧，是怕他逃了么？不，他不会。还有什么样的罚，就一起来吧。又是九道天雷齐齐降下，打在帝君身上。深紫色的外衫，已悄悄沾染上赤金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息。不等喘息，刹那间二十四道荒火倾泻而来，直直击入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令他满头大汗，嘴唇干裂。

就在荒火结束之时，突然声巨大的惊雷，天空闪现出一道道红色的电光。东华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场景，普化天尊也很茫然。而刑台之下，前面听到那不同寻常的天雷的重霖和夜华，已经立在那处，呆若木鸡。

红光闪过之时，天空出显现出一朵艳丽的凤尾花，随后渐渐变浅，逐渐消失不见。重霖和夜华盯着那消失的凤尾花，面面相觑，睁大了眼睛，就差没有灵魂出窍了。痛到快要昏厥的帝君，当然也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凤尾花，眼前还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额间的红色，正是那朵凤尾花。女子向他飞奔而来，大大的眼睛里面，闪着晶莹的光，那泪珠，充斥着红红的眼眶，却不曾落下。女子张嘴轻轻地说着什么，却是听不清楚。帝君努力睁开眼，辨出那唇语仿佛在说：“东华，东华！”他突然灵台清明，身上和心头的伤痛似乎都不见了，他突然大喊“小白！小白！你来了小白！我想起你了，小白，真好！你这只小狐狸，终于让我等到你了！”眼前的女子抹了抹眼泪，跑上前来，踮起脚，轻抚过他的脸，然后一把抱过他，在他唇上和脸颊，各留下一片温热。还未等他挣脱绑在身上和手上的铁链，白衣女子已然退后，她似乎在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转身离去。她走得极快，东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纵使东华立马挣脱锁链追上前去，也只见她越跑越远，跑到视线尽头时，化身为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回头凝视了他片刻，又化成一个小小的红点，最终消失不见。

帝君愣在了原地，手还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要抚摸小白的姿势，手掌上，却空空如也，既没有小白含泪的脸，也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梦。闭上眼睛，他干涸的唇上还留着她的一丝温热，以及，一滴泪。

那是他的小白，他记起来了，是他的小白，那心底深处的一直心心念念在找寻的人，就是小白。她为什么走了？她去哪里了？她刚才说什么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把刚才的画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还好，她说的是：“东华，我爱你！等我！”还好，她没有不要我，他要我等她！！

一阵晕眩，他直接滑倒在刑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