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正(调动死囚）

沙漠，废墟，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道

无数黑骑在远处来回驰骋。远处长河之上，一轮浑圆的血色落日；孤城城中，狼烟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他费力地直起身来，愤怒地大声示警。可城垣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尸山，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回应他的呼唤。唯有一面残破不堪的龙旗耷拉在城头，旗杆歪歪斜斜，几乎要断裂中折

咚咚咚，敌人进攻的鼙鼓响起，骨箭如飞蝗密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面对……

张小敬猛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西域，而是在长安县的死牢之内。枷锁牢牢锁着自己的脖颈和双手，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梦里那战鼓的咚咚声，原来是有人在用鞭柄敲打木槛。他抬起眼皮，看到牢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死牢的节级；还有一个人舒雅自在，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眼神关切的看着自己

张小敬萧清！

张小敬微微一愣，旋即笑道，

张小敬你还活着呢？！

你翻了白眼，

怀离清现在不叫萧清了…

怀离清应该叫离清

怀离清还有，我怎么不能活着？

张小敬想不到最后来送行的，居然是你

言语之间，竟听不出丝毫临刑前的失魂落魄

你知道他误会了，可也不好解释，冲节级拱手道：

怀离清麻烦请开牢门，卸枷锁

节级鼓着两只略凸的眼睛，像是一只不甘心的癞蛤蟆。可当他扫过你右手捏着的银鱼袋，又退缩了，只得掏出钥匙，哗啦一声解开牢锁，让两个牢头去卸枷

两个牢头战战兢兢，似乎对张小敬很敬畏，紧张到怎么也拆不开枷锁。张小敬冷哼一声：

张小敬笨蛋，这是三扭蛇锁，拇指得从下面扳，中间使劲

牢头遵其指示，咔嚓一声，枷锁终于裂成两块。两人各执一块，惶急站开。张小敬用余光扫了一眼节级。后者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眼神

张小敬身材不高，但结实得像块泰山磐石，额头微凸，下有两道短黑醒目的蚕眉。他晃动发酸的手腕，环顾左右，大声道：

张小敬酒食在哪里？县里置办断头酒，成例是五百钱，你们可不要克扣

周围的人避之如瘟疫，都不去搭话，你进入牢里，搀住他的胳膊，低声道：

怀离清有人要见你…

张小敬嗯？

张小敬一脸诧异。原来你不是来送终，竟是来捞人的？可你一个小姑娘，哪儿来的神通从死牢里救人？

你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催促节级赶紧办手续。很快胥吏送下来一份文书，要你签字。张小敬一看那文书的侧封就知道，这不是赦免状，而是移调囚犯的文书，一般用于大理寺或刑部从县狱里提调犯人——这两处提调，可不会先给犯人除枷

张小敬心中疑窦重重，不过此时还不是问话的时候，他保持着沉默

你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干人等离开阴暗的死牢，回到地面。阳光从入口照射进来，在最后几级台阶形成鲜明的光暗对比。张小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几许感慨

这一阶，是阴阳分割的界限。他本有向死之心，可没想到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

接下来是吉是凶，还不知道，但好歹多看了一眼阳光，已经值了！

张小敬旁若无人地走向一口水井，这多少有点不合规矩，但周围的囚卒都远远站开，无人呵喝。张小敬铁钳般的双手交替拽着井绳，很快打上一桶带着冰碴的井水。他高举水桶兜头一激，冰水浇在头上，让他打了个惬意的冷战，一扫地牢里的污秽和萎靡

张小敬搁下水桶，高高仰起了头，冰水顺着发绺滴下去，隐隐从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张小敬朗朗乾坤，别来无恙

他举起拳头，向天空用力一挥。那一刹那光影摇动，刀砍斧凿般的侧脸有如金刚一般狰狞

办妥了提调手续，你带着张小敬匆匆出了长安县公廨。囚服都来不及让他更换。公廨前的拴马石前有两匹凉州骠骑，骏马额头前有一条醒目的玳瑁带抹额，这意味着两匹坐骑可以驰行于任何一条大街上，甚至包括朱雀大街上的御道，不必受《仪制令》的限制

两人各自跨上一匹，张小敬问道：

张小敬去哪儿？

你将两匹马相互拴在一起，你的那匹在前，张小敬的在后。

而后，你从怀中掏出一条黑色丝带，将张小敬的双眼蒙住。

怀离清好了！出发吧！

张小敬的骑术你是很放心的，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从这驾到靖安司，你并不想让他知道要去往何处，李泌临走之前也是这样告诉你的。

张小敬并没有感到不满，而是嬉笑着说

张小敬怎么改了名字？

你驾着马，垂着头，说了一句：

怀离清与以前不同了，自然是要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