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月色

这天色总是莫名，就连今夜的月都装起了深沉，乌云挡了半边的天，枯树从仅剩下的月亮弯弯后伸出点枝丫来，张牙舞爪的树影印在远处的墙壁上。

F洲环境落后，哪怕是相对来说最为繁华的主城德萨市也不见得有几座高楼大厦，小平屋外头的墙壁沥了皮，软塌塌地挂在墙面上，露出里头的红砖，就像是在说：你看我哪怕外边再脏，这里头的芯子还不是红的？

而事实上却是靠近地面的潮湿处，墙根子上早就爬满了青苔，半坠不坠的墙皮子被不知道从哪来流浪来的人，或是谁家的小孩拿脏兮兮的脚一蹭，就又被磨平了，红芯子没了保护，谁又比谁干净到哪里去，藏在最不为人知的小巷中，谁能做得到独善其身呢。

黑色的影子贴着墙，看那姿态似乎还弯着腰，小巷外头的脚步声显得有些凌乱。

“狗//日/的小贼！刚刚看到是往那边跑了，来几个人跟上去。”

“队长！这边有脚印！”

“他娘的大半夜还要出来抓人，吃饱了撑的，等老子抓到那个小贼，先弄个半残再说。”

“在这里！”有人大喊。

左丘青鱼的长卷发散在后背，脸上被汗水沁湿，几根不听话的贴在嘴角，她脚步不停，一个矮身绕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后院，就进了另一个巷子里去。

夜晚的德萨市像座死城，鸟都不见得愿意多鸣叫一句，可偏生有人要打破这样的沉寂，枪声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前些天下了雨，地上的水洼还没来得及干透，就被人滚了个干净。

左丘青鱼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衣衫撕碎，雪白的肌肤糊上脏污的泥水，头发结了块一缕一缕地贴在身上。

她躺在地上，赤着脚，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中，时不时地反手挠挠后背，旁边就是垃圾桶，恶臭连天，苍蝇在头顶上盘旋，嗡嗡嗡个没完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

那姿态还真的跟个流浪汉没什么区别。

巷子外的人远远地瞧了一眼，忽然开枪将边上的垃圾桶打翻，“流浪汉”像是被吓极了一般突然跳了起来，嘴里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声音粗噶像是含着一口浓痰。

那群痞子哈哈大笑，又是一枪打在“流浪汉脚下，”“流浪汉”似乎被吓傻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转身就朝巷子深处跑去。

痞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左丘青鱼这才慢慢抬起头。

一晃眼，墙角似乎站着个人，左丘青鱼脸色微变，转瞬间便猛地抬头朝那人扑去。

“嘘！”

左丘青鱼身上的味道有些难闻，被她压着的人难捱的皱紧了眉头。

过了好半晌，左丘青鱼才在夭夭耳边小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夭夭反问她：“你不也在这？”

“小声点！”左丘青鱼压着声音，“他们还没走远。”

她嘀咕道：“还不是为了周元那家伙。”

两人贴的有些近，夭夭脸上的面具冰凉凉地压在左丘青鱼的下眼睑上。

她伸手：“大半夜的还带着个面具……”

夭夭头一偏，躲过左丘青鱼的毒手，声音泠泠的，像是山泉里头的水：“与你无关。”

“没劲，知道你老虎屁股摸不得，赶紧走。”左丘青鱼撇撇嘴，拉着夭夭的手，猫着腰左看右看。

夭夭眼珠子动了动，忽然面无表情的伸手戳了一下左丘青鱼的后腰。

“嘶——”

左丘青鱼龇牙咧嘴的，一巴掌拍掉夭夭作乱的手，低声道：“你做什么！”

“啧。”夭夭舌尖抵着上颚，发出一个音调，“你受伤了。”

她搓了搓指尖，有些黏腻的浓稠。

“娘的，要不是那群蠢货，我怎么会被发现！”左丘青鱼骂骂咧咧的。

脚下步子不停，夭夭任她领着。

身后的危险并未远离，反而步步紧逼。

两人的心脏都揪紧了，夭夭难得没穿那身显眼的白大褂，黑色的皮衣裹出被掩藏已久的曼妙。

左丘青鱼眼珠子动了动，喉骨处的微凸上下一滚。

后边又是一阵枪响。

“他奶奶的。”左丘青鱼骂道，“真就是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呗！”

半边城都被这鸡飞狗跳的动静吵醒了，稀稀拉拉的亮着几盏灯，隐约能听到吵架声，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有人破口大骂，但更多的则是缄默不语。

左丘青鱼也学着夭夭“啧”了一声，道：“叶家好大的排面。”

“叶家在此处的势力盘桓最久，经营的最深。”夭夭认同道，“说是地头蛇也不足为过。”

左丘青鱼带着夭夭在小巷子里左转右转的。

夭夭问：“你要去哪？”

左丘青鱼道：“天知道！”

一颗子弹几乎是贴着她鬓角飞过去，左丘青鱼就地一滚，骂：“操。”

夭夭也不知道是怎么跑的，哪怕就在左丘青鱼旁边，子弹却愣是碰不到她丝毫。

左丘青鱼扯着她，抱头逃窜：“这群兔崽子比那耗子还会窜。”

夭夭道：“到底是谁在窜？”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左丘青鱼道，她这才想起来回夭夭最开始的话，“总不能往不夜城的据点跑。”

这要是暴露了，才叫得不偿失。

游戏还没来得急开始就要被淘汰，这要是被那群老东西知道了，她这十二堂堂主的位置也别想要了。

两人又从一个巷子里拐出来，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巷口被人带头堵住，后面也亮起了强光。

左丘青鱼喃喃道：“我个遭，完蛋喽！”

“走这边。”夭夭指着边上的木梯子，那梯子被扔在这里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踩上去还咯吱咯吱的响。

左丘青鱼一托夭夭的脚底，夭夭骑在墙沿上，弯腰把手递给左丘青鱼。

左丘青鱼刚把手放上去，远处枪声响起，月色下那人精致的下颌线微扬，整个人都往后栽去。

左丘青鱼被惯性带着，顺着力道随之翻过墙。

“嘶——”夭夭被当做肉垫，那墙也算不上多高，但两个活生生的人砸下来，那力道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左丘青鱼一手捂着腰，一手拉起夭夭，没来得及停留，她问：“没事吧？”

夭夭摇摇头，才想起来这种情形下对方也看不到，于是开口道：“没事。”

“滋滋——滋——喂？——”

终于，在两人都要精疲力尽时，一直仿佛失效了似的耳麦终于连上了无线电。

左丘青鱼大喜，按着耳麦，低吼：“喂！——操说话啊！”

“呲——”

一声刺耳的噪音过后，耳麦宣告彻底报废，左丘青鱼暴躁的将耳麦甩到地上，大概是方才躲子弹的时候擦到了，现在是一点作用都起不到了。

“去葛尔街38号碧绀公馆。”夭夭捂着一边耳朵。

左丘青鱼想骂人：“你能听到！”

夭夭眨了眨眼，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辜：“我也是刚连接上。”

左丘青鱼腮帮子鼓动：“我记得那地方好像是雷特奥斯的地盘。”

夭夭“嗯”了一声，道：“他们今天晚上有个酒会。”

左丘青鱼有点明白了，她本来也想往那边去：“但是我们没邀请函也进不去啊。”

雷特奥斯家族好歹也是三巨头之一，想要就这么混进去，可没那么容易。

夭夭道：“周元已经过去了。”

“祸水东引。”左丘青鱼咂舌，“他过来的时间倒是正正好。”

“我过来的时候他才落地。”夭夭撇了左丘青鱼一眼。

左丘青鱼哑声了。

碧绀公馆位于城南，远离叶家所掌控的中心区域，但由于真正的主事人并不常来，这里的掌事也就没太将这处势力的发展放在心上。

也就唯有主事人带着些许帮众来的时候这里也能焕发一下生机。

F洲的土质很差，戈壁荒原比比皆是，家家户户最常见的防护就是荆棘。

左丘青鱼从后门钻进去，周元已经派人来接应了。

来人也是夭鱼二人的老相识——五堂堂主楚青。

楚青看着左丘青鱼那一身的狼狈，没忍住笑了出来，平素就这只小鱼最爱嘲笑人，他这颗光亮亮的光头可没少被她调笑。

现在看她这副模样，不说声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对得起周元了。

“笑个屁！”左丘青鱼“呸”了一声，“老娘要是不是为了周元，这破事谁爱干谁干！”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哟，您介儿辛苦了——”楚青拖着调子，去扶左丘青鱼。

左丘青鱼一摆手，冷哼，明晃晃的不稀罕。

“真生气了？”楚青转到左丘青鱼前头，眉毛耷拉着，低眉顺眼的搀着左丘青鱼的一条胳膊，“瞧我这嘴？”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嚯，那声音，够响的！

嘴怕是不想要了！

“小十二辛苦了。”楚青在前头引路，小侍似的半弯着腰，摊开手臂，“得咧，这边请，客两位，满汉全席摆上咧！”

左丘青鱼笑骂：“少贫嘴？”

夭夭缀在两人的后头，慢悠悠的踱步，阎罗面具上头的红色似乎隐隐流动，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透过两个空洞，她眼眸微深的盯着左丘青鱼的腰。

“受了伤还扭的这么sao。”夭夭揽住左丘青鱼的细腰，手指准确的扣进那个子/弹/眼。

“唔……”左丘青鱼身子一软，倒在夭夭怀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夭夭看清了她痛苦的表情，而且看样子那额头上的汗也没干过。

总喜欢强撑。

这算是不夜城的一大景点吗？

夭夭将人抱起来，左丘青鱼挣扎：“放我下来！”

夭夭冷声道：“明知自己腰不好，还是弄伤了。”

“我看你怕也是不想活了吧？”

“想死麻烦离我远一点，一个二个总喜欢倒在我面前，很好玩吗？”

夭夭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左丘青鱼瞧得稀奇，也不挣扎了，双手环着对方的脖颈。

哄她：“人家这不是对你百分百信任嘛。”

身子不扭，声音又开始扭起来了。

左丘青鱼上辈子怕不是条蛇吧，夭夭想，真骚。

夭夭看了楚青一眼，面无表情的吩咐：“我需要药箱和干净的衣服。”

楚青对上夭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敬畏，不同于对周元的威严，他总觉得多看这位首席一眼，这背后就会多一分凉意。

活像是脑袋后面多长了一双眼睛 透过地狱，冷冰冰的注视着你的那样。

于是，他正色道：“放心，城主早已安排好了，就在二楼的房间里。”

他看着夭夭自顾自的步伐，顿了顿，又补充道：“城主说，今晚的宴会首席和小十二也务必要参加。”

“届时自有一番安排。”

夭夭的脚步一滞，旋即传来她略显冷淡的声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