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普通的大学青年

　　普通的东西总是不显眼的。

　　就好比一座山，大多数人在游览的时候，总是会奔向山上的一些著名景点、文化古迹或者是名人篆刻、名人故居，却很少有人真正能够关注到脚下的小路，或是山丘本身——构成山丘的土壤、植物、水流。

　　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普通的人：打工人、农民、商人、教师，就像那构成山丘的土壤砂石，平凡，但不可或缺；文人、艺人、科学家、政治家，则如同山丘上的名胜光景，耀眼，又引人注目。

　　事物都是如此。本来没有等级、本来同等重要，却被人为地划分出了等级。

　　“唉——舒服！”

　　一个普通的青年从自己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又睡着了么？”他困倦地揉着自己的一只眼睛，望着窗外被金色阳光覆盖的小区。这片坐落于繁华城市的普通小区，又迎来了每日一度的晚霞。太阳的金光照到高楼的玻璃之上，反射得到处都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现在坐在沙发上的这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张理才，今年11月就要过19岁生日，是一个正在读本科的普通大学生，选的是生物学专业里的某个领域。从专业不难看出，他很喜欢生物——或者说，是喜欢到发狂的水平。因此，他的专业学得还算可以，不论是野外实习、课内实验、考核成绩还是毕业论文，在系里总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但是，他的其它科目——比如大学英语、军事理论、高等数学等等却不太好，其中数学和语言类的简直可以说是糟透了，导致他整体的成绩不怎么尽如人意。

　　“那些东西都没什么实际用途，真想知道为什么学生物专业必须选那些课……”他这样为自己分说。

　　现在，他本科生涯的第二年已经结束了，目前正放着暑假。张理才这个假期可谓是任务繁重——不但要做完那些光写名字就要占下数千KB的暑假作业，还得完成分子生物学老师专门留给他这个拔尖学生的任务——调查所有已学病毒的糖蛋白分子组成，和它们遗传物质的基本序列，为下学期的学生演讲提前做个准备；同时筹备合成生物学课程的计划蓝图，因为学校想让理才带领生物系里的其他优秀同学以及一些研究生学长学姐，共同接下一份来自研究所的“重大任务”。

　　“唉——还有不到两年就要毕业了……”他看了一眼卧室书桌上的一大摞文件，无奈地叨唠，“虽说学校可以让我直接保到研究生，可能未来还有直接保博士和工作的机会......但是虽然这么方便，可眼前这暑假已经快过去大半儿了，我作业还一笔没动……”

　　是的，他到目前只完成了老师交给他的调查任务，而自己的学业还一点都没有完成。留给张理才的空闲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他貌似还沉浸在自己的调查成果中。

　　“哎呀——写作业太无聊了，”他掏出兜里弯成球的手机，掰直了之后用揉到发胀的双眼欣赏着里头的一排排序列和相关论文，“那就找点有趣的事做，复习一下这些病毒的序列吧。”

　　“......嗯，H7N9流感病毒......哦，禽流感啊......如果放在几十年前，流感这玩意儿还算挺麻烦的，好像一年就得来一次抗原位移，不过还好现在不怕了......嗯，血凝素基因是AUACAAAAUGAACACUC，这我熟......还有狂犬病毒...AUGGAUGCCGACAAGAUUGU...碱基量都够大的。诶，等等，感冒和流感不是同一种东西吧？那为什么都叫“感”呢……噢，估计是翻译的问题，感冒的英文好像叫...“Cold”？流感是...“Flu”......其实吧，鼻病毒和腺病毒引起的是感冒，流感病毒引起的才是流感......”他的大脑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说出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理才就这么独自叨唠着，不厌其烦地翻看着，为自己合成生物学要设计的蓝图夯着基础。

　　就这样，时间飞逝，不一会儿的工夫天色就渐渐转暗。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逐渐由金色变成灰色，逐渐又转为红色，接着就慢慢黯淡下去。最终，一牙弯月悄悄地爬到了寂寞的地平线上。

　　“七月二十三号，九月十一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学。唉…时间太紧了，我还是写写作业吧。”张理才一撮一撮地慢慢捋着乌黑的头发，无聊地翻阅手机日历。自从暑假开始，他每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颓废无比，无所事事，无聊到将日历每一页的简介全熟读过一遍，甚至都已经背了下来。

　　这样想着，他让沙发载着自己轻轻滑行到书桌旁，打开音乐软件，抄起一根电子笔进入写作业模式。

画面里的这个人，如果站在社会角度来讲，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学生（19岁上大三在这个时代居然是很普通的事情......），但要说他本身这个“人”很普通，那可就不对了。要是用英文形容他，那么“Brilliant”则是有不及而无过之的。正如之前所说，他嗜好生物，醉心化学，笃爱物理，钟情地理，热爱一切自然科学，不仅脑子聪明，更可贵的是他非常用功。从初中开始，手机里的科普书、自然杂志就一本接着一本，网上的资料几天就要重新找一份，还经常写些自己的想法或见解。由于如此程度的喜好和努力，他的学识自然而然地飞速提升。但尽管如此，他也不爱参加任何比赛，不喜欢往外边投稿，甚至不喜欢和别人交换意见。

　　“对外发展就要竞争，但争那些东西没什么意思，一点意义都没有。做人还是得谦虚一点，是金子总会发光嘛。”这是他自己的说辞。

　　可是，不管一个人多么的天才，他也总会有薄弱的地方。之前也说过，对于同属于理科的数学，还有文科的外语、军事，张理才是真的没有办法。刚才胡乱念叨的“cold”和“virus”之类估计是他最熟的单词了。某些科目就是如此，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复习背诵、怎么刷练习题，该不会的还是不会，不像生物，多看看文献、多阅览阅览资料就能懂得很多，做起题目、写起论文都得心应手。除了学习之外，在与人打交道方面，他也很不擅长。那样的身高、如许的样貌，总会给人一种“冷冰冰”、“不善言辞”的假象。但实际上，在寒如冰封的外壳之下，正燃烧着炽热猛烈的火苗——他是真的希望广交朋友、渴望拥有知己，虽然这个希望，还远未实现。

　　幸运的是，他的任课老师们都待他不错，当然也包括数学老师和外语老师。因此，与其说老师们是欣赏他优秀的学习成绩，倒不如说他们是欣赏他一丝不苟的严谨，宽和待人的心态，勤奋努力大家精神以及乐观开朗的态度。当然，这也与从一个世纪前开始的、人类素质“在‘质’上得到提高”的事件有关系。

　　不过……眼前这个看上去怠惰到要死的人，真是一个勤奋努力的人么？

　　一晃的工夫，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说着要查英语单词的翻译，打开了手机，却再也没有放下，而是将翻译器扔在内存里，打开了手机释放“放松电磁波”的功能，让思绪随着手机的指引漂游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大的车鸣因多普勒效应而愈发尖锐，刺破了张理才朦胧的心绪。他这才从虚拟的世界中苏醒，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卧室的表。

　　“诶呀……都快八点多了，看来是时候吃晚饭了。”他苦恼地挠着头发。

　　张理才虽然嘴里说着要“吃晚饭”，但显然，他的父母还没有回来，没有人伺候着给他做饭。于是，他就决定自个儿露一手。

　　“好啊，既然没人做饭的话，就让我自己来——”他顿了一下，转了转狡黠的眼珠子，“——点外卖吧。”

　　白兴奋一场，还以为眼前这人居然能自己做饭呢，但他其实根本不会。从小到大，别说做饭了，洗碗、刷锅、倒水他一样也没做过，连厨房都没进去过几次，就算进去也无非就是为了在卫生间被占用时能洗个手。最后，得出结论：张理才绝对不会做饭。事到如今，他只能用手机点餐，让厨师们和外卖小哥替他代劳。

　　“得嘞，就吃西红柿打卤面吧，面条儿最好吃了。”他选定了商品，下了订单。

　　“唉——”他又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来到了客厅的窗户边。

　　城里的生活就是如此，每一次倚着窗户眺望，除了林立的高楼、攒动的人头之外，就剩下街上和空中来来往往的大批车辆，有时候还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光晃一下眼睛，半天看不见东西，简直无聊得要命。白天几乎没有太阳，晚上连一点星星的影子也见不着，一丢丢新奇的东西都没有。虽然看不到太阳，但从现在红里透黄的天色仍然可以推测出，外面刚刚经历了日落。

　　昏黄的天幕之下，每一栋高大的建筑物之中，都渐渐点缀上了零零星星的灯火。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的降临，楼房上更多的亮点陆续诞生，街道旁边的路灯也不约而同地发出耀眼光芒。依据经验，这种刚刚天黑的时候，总是行人最多的时候。他们有的刚刚下班，不慌不忙地或走路或使用滑行器回家；有的在忙着奔去上夜班，急急火火地赶公交和地铁；有的则是与亲朋好友一同出来逛街，三两成对地悠悠走着，身上带着各种新奇玩意儿。

但这些人，基本都不是学生。

　　至于学生，大部分人都趁假期出去痛痛快快地游玩儿，时不时还把见闻晒在朋友圈里；有的人则借这个好机会认真用功，报各种课外补习班，或者自己在网上刷卷子、做练习。当然了，即使是正规学校，也还是会有极个别人去干一些违反校规的事：奔酒馆啊，逛网吧啊，在野河道里游泳啊等等。不过，一般他们也都是为了挣点儿零花钱，所以他们虽然通过监控摄像实时暴露在学校的管辖保护之内，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到了最后剩下的那一部分学生，就是像张理才这样，虽然也宅在家里，却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的人（而这类人一般不是笨蛋就是天才）。

　　“真可谓是‘苍生百态’啊！”窗前的他感叹道。“就像是生态系统一样复杂多样。”

　　“咚咚咚——”客厅的窗户突然被敲动。

　　“您好，您的外卖！”一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理才应了一声，快速放下手头的活儿打开窗户。他踮起脚来、从悬浮的自动摩托车上取了快递。回到屋里撕开包装、让垃圾桶移动过来处理了垃圾之后，理才端着面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唉，钱包再度告急啊，存款只剩下一百多个块儿了……”他喝完了最后一点儿汤水，看着手机苦恼地说。

　　虽然非常苦恼，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只能暂时束手无策。因为他的父母很严格，基本不会随意给他零花钱；而且凭他自己的体格，也不能去打工；凭自己的脑子，又没有什么好工作可做，说不定还容易上当受骗。

　　“怎么赚钱呢……哎！我想到了！”理才灵机一动，立刻回到卧室，掀开自己家古老的笔记本电脑，查找大学生适合的兼职。

　　“不行不行，搬砖肯定不成……”

　　“不不不，我可应付不来小孩……”

　　“啊？帮别人写论文？多缺德啊……”

　　“教书…我都没有教师资格证……”

　　“还让我搞翻译，你是要气死我吗……”

　　“演戏？天啊，老师之前让我在系里搞一个演讲都得把我吓得够呛……”

　　他把所有能找的网站都找遍了。

　　“哎！”他扔开鼠标，“疲惫”地瘫在椅子上，“果然还是算了吧……”

　　可是，紧接着他发现了生机，眼前随之一亮，仿佛是一个在沙漠里的人发现了一汪澄澈的清水，一个在极地里的人发现了一炉温暖的旺火。他找到自己想要的兼职了吗？说不定他真的是一个勤奋、开朗的人，他的老师兴许真的没有看错他。接着，他捋了捋差点挡住视线的刘海，激动地说：

　　“我天，这电影终于出新续作了！”

　　希望的火苗顿时灰飞烟灭。看来……他真的不是一个想象中那样完美的人。

　　他，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青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