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吴理做梦了。

　　梦，这是一个多么真实又虚幻的字眼。细细数来，吴理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梦了。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疲惫不堪，终日浑浑噩噩地生活着，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躯壳沉浸在无穷的孤独和绝望中。每一时每一刻，他脑中的弦都必须紧/绷着，不敢松懈下来。

　　渐渐的，吴理觉得自己连做梦都是个奢求，他仅剩无几的能够在梦中获得些许自由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这次他应该算是如愿以偿了，可却是一个紧接着另一个的连续不断的噩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下子撕毁了他尘封记忆的符，将喧闹着的痛苦的回忆尽数放出。

　　梦里，他回到了和妈妈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妈妈轻轻牵起他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满怀爱意地问道：“小理今天有没有乖呀？”

　　吴理记忆中的妈妈是个大美人，当然也不只他一个人这么认为。

　　当年沈梦嫁给吴国正的时候，多少人唏嘘感叹，接连啧声，纷纷后悔没有坚持追求沈梦，白白地让吴国正这个混小子得了便宜。

　　沈梦天姿灵秀，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如海藻般浓密的头发柔顺地垂至腰际，连同一袭白色碎花裙翩翩舞动，仿佛夜空中皎洁明亮的月。

　　她微微一笑，眼眸闪烁，如湖水落满了星星般璀璨，任何人看见她的笑眸都不自觉地惊叹一声。

　　虽然沈梦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是她生性清冷，也不擅长与人交谈。随着搭讪后自讨没趣的人逐渐增加，望而却步的人也就愈来愈多。

　　而当年吴国正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长相也是平平无奇，一头扎进人堆里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那种。唯一值得夸奖的，就是他的工作能力，但论特别突出，这也不见得。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出乎意料的，博得了沈梦的芳心。

　　当年的沈梦也是天真极了，不图他的钱，就图他的爱以及他的耐心，他的体贴。即使父母百般劝阻，沈梦还是义无反顾地溺进了他的温柔乡。

　　我会养你。吴国正说，相夫教子是女人的归宿，在外打拼才是男人的职责。事实证明，身为一个男人，他是成功的，但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梦中的妈妈比记忆中的更加温柔，以至于她告诉吴理不要离开，吴理就真乖乖地站在原地。

　　妈妈这一去，就再没了音讯。

　　人/流自北向南，缓慢前进。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快步而行，头上贴着象征荣誉的五角星的小朋友们奔奔跳跳，身边跟着唠唠叨叨的女人。

　　云朵被染上橙红，丝丝晕染。鸟儿在透过云层的光线中上下翻飞，如同孤独的舞者。天空中迷幻的紫红色仿佛包含世间万物，而余晖印在吴理眼中，流露出色彩冲撞的绚丽。

　　“妈妈！妈妈你去哪了？”小小的吴理呆在原地越发不安，先是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便是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竟咧着嘴蹲在地上，一边嘀咕一边抽噎起来。

　　小吴理满脸涨红，整张脸都因害怕而皱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眸积满了泪水，引得路过的婆婆妈妈们怜惜地看着他，但是最终都没有上前，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即使他不断的用手背抹开眼泪，一遍遍告诉自己，男子汉是不能哭的，可是泪水就是不受控制地跌出眼眶。

　　层层细汗打湿了小吴理的发丝，从他消瘦的脸颊滑落，聚集在尖尖的下巴，而后“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妈妈你说过的，只要小理站在原地，你就一定会回来找小理的。小理一定乖乖地站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呀？

　　“小朋友，你为什么哭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蹲在吴理身前，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脑袋。

　　那女人周身围绕着淡淡的香气，皮肤白净光滑。小巧的脸，丰润的唇，一颦一笑间显得楚楚动人，而微微上挑的眼睛又充满了媚态。

　　小吴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妈妈不见了！阿姨，你有没有见到我妈妈呀？她穿白衣服，长头发，长得很漂亮……”

　　小吴理不断地比划着双手，他已经哭哑了嗓子，感觉到喉咙有灼烧般的疼痛，于是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这幅样子很难把吴理同平时那个干净又精致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鼻涕眼泪混合在了一起，他也毫不在意，直往手背上、衣服上擦。

　　“我知道，”那女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蔼的笑容突然变成了狰狞的面孔，如厉鬼般恐/怖，眼神中带恨意，死死地钳制住了吴理的双肩，“我就是你的妈妈！”

　　“还敢乱跑，过去面壁！”

　　“不要！”吴理呲着嘴，挣扎着甩开她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