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枕上书4

知鹤诚然不是个安静乖巧的性子，可两世都不曾来过凡间。她往常时待在一十三重天，看云卷云舒，望穿秋水，后来去了西荒做了雨神，也只顾施风布雨之事。

到了凡间，知鹤看到街上叫卖得怡然自得的小贩，爹娘带着孩子出来游玩，孩子咯咯发笑的快乐，她看到了在人世间隐隐的烟火气儿。

上一世，太晨宫中，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情。

原来她并非只能贪念东华一人。

知鹤恍然大悟。

“情”字一事使她一叶障目。

知鹤看着周身氤氲飘摇的个个儿萤火虫，将白嫩的手心摊开，让那荧光泛着人世间情绪的灵虫落在自己掌心。

知鹤缓缓阖下眼眸，掌心灵虫周身的光芒让知鹤精致的眉眼染上温柔缱绻。她静静感知着萤火虫承载的情绪，喜怒哀乐，人间喜悲，她全都囊括于心。

知鹤心想。

她若是来趟凡间，看过人间繁花似锦，至真之情，或许，上一世便能放下对东华的情谊。

可惜，这一世来得太迟了些。

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只因贪念东华从指头缝儿给予她的一点儿温情，临了，却成为了她最不喜之人。

她虽担了个“公主”的名头儿，却是个有名无实的，如那“昭仁公主”般，只不过，她比那“昭仁”要好些罢了。

知鹤想了又想，盘起玄匿链上的灵石，慢慢思索，她平白得了一世仙途，已是天道开恩，在凡间扶危济困，救赎凡人，也算是为自己积攒功德罢。

凡人难免生老病死，求医治病，这是人们最为珍重之事。

知鹤这一世久病成医，在药王的耳目熏染下，也晓得几分医术真理儿，虽说比不得药王，但寻常把脉问诊凡人她还是行得通的。

知鹤晓得，金辉功德得来不易，一丝一毫且去珍惜，便游历行医，居无定所。

临近心境后在凡间最具烟火气儿的京城开了家医馆。

只不过。

这座紫禁城，对女子的束缚实属严苛。

知鹤施了仙法，掩人耳目，让人世间皆以为她是个男儿身，因此看医问诊间倒也算得上便利。

“莫怕，只是寻常的风寒，待我开个方子，吃个几日便好。”

“谢谢大夫了。”

知鹤听着耳边病人传来感谢的声音，盈盈双眸带着笑意，又将方子递给眼前人，叮嘱他日常禁忌，待一切完毕后，目送他离去，后将医馆打了烊。

知鹤在京郊置办了座宅子，每日行诊过后，她都离开医馆行走至城门外才撤下障眼法。

只见知鹤缓缓行走在苍劲挺拔的竹林间，轻缕袅袅云烟从知鹤的鸦青色的裙摆处缓缓消散，为知鹤更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

许是平白得来一世，知鹤的嗅觉格外灵敏些。她轻轻皱着精致小巧的鼻子，闻着空气中的鲜血气儿，如烟似地行走在林间。

竹林的尽头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

在知鹤眼中，那男子周身萦绕着九爪金龙，金龙怒张着金爪，诺大的龙身盘踞在男子身侧。

金龙硕大的眼眸紧紧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时不时紧缩龙爪，深怕自己的主人出个什么意外。

金龙听着轻缓的脚步声，转过龙首，在看到知鹤的那一瞬间，便晓得了眼前人与主人的宿命因果。

它低下了尊贵的龙首，向来威风凛凛的金龙多了些萎靡，它可怜巴巴地看着知鹤，祈求知鹤救一救它的主人。

知鹤默不作声，她晓得在凡间是不能乱了命簿上的因果的，若是插手凡间之事，这代价，她未必承受得起。

金龙看着知鹤周身纯洁圣灵的仙气儿，又看着她同主人纠缠不清的红线，不禁蜷缩着金光闪闪的爪子，又见知鹤似乎不为所动，将自己庞然大物的龙身缩小，飞到知鹤的脸庞，将龙首轻轻蹭着知鹤。

“好了好了，我救他还不行嘛？”

缩小后的金龙，没了“黑云压城”般的龙身，悄摸摸地歪着自己的脑袋看着知鹤，倒显得极为憨憨可爱，直戳进知鹤的心房。

知鹤被小金龙贴贴得十分愉悦，应了小金龙的祈求。

虽然她担于扰乱凡间因果，可瞧见这黑衣男子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间竟莫名酸涩，让她实属奇怪。更何况她是只娇弱无力的灵鹤，这小金龙身上的龙气确是对她有利而无害的。

知鹤也就遂了小金龙的意愿了。

小金龙听了知鹤的回话，圆润的龙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噔噔地飞回到男子的身旁，盘踞在男子的头顶，乖乖巧巧地等待知鹤。

知鹤在小金龙飞走后便走到黑衣男子身旁，蹲下身子，拿出手帕将男人沾染血迹的面庞给擦拭干净，那张脸，目夺星辉，风姿绝胜，却让知鹤一怔。

他同东华帝君生得极为相似。

或者说，这是东华帝君历劫之身。

知鹤恍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距她下界云游已然过去三百年。

三百年前，东华帝君放过了她。

三百年后，兜兜转转，她终是躲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