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他们

还能再醒过来，是我自己想不到的，毕竟已经一心求死，修为溃散至此，即便有折颜上神出手，只怕他也不愿费心费神来救我这心如死灰的野狐狸。

但既然活过来了，我望着半悬于梁上轻飘飘的床帐，纱幔间蜿蜒着一对交颈的赤色鸳鸯，尽是缠绵，慵懒和温软的情意如附骨之疽叫人浑身疲惫，我想，那便好好活着吧，苦难劫数，恩多怨多，也不差这一条命。

幽幽叹了口气，我正想起身，动作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仿佛还紧紧握着一双温热的手掌，顿时心下一惊。

趴在我床边昏昏欲睡的青年人，着青衫，披白衣，面如冠玉，分明是青丘那位素来矜傲的四殿下，我惊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脑子里晕乎乎地想，难不成燕玄实为他所扮？

不，不会，燕玄应当更像是折颜上神。

思及此处，自醒来后趋于平淡的心情再一次迅速低落下去，我猛力挣了挣手臂，试图将自己解放，他被我惊醒，迷蒙蒙抬起头来，手上却不放，依旧握得死紧。

玄女四殿下，你这是？

白浅阿姐，你醒了！

玄女？

白真眼神一亮，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什么话，白浅不知从哪里冒头的，整个人朝我扑了过来，又将我好不容易起来的半边身子压回了床榻上，兴冲冲伏着我，满脸是笑的模样。

我木木地看着她，听她一叠声喊我阿姐。

“浅浅，你先起来。”

后头一双手伸过来，握住白浅的后领子，将她一下子拎开，粉白宽袖飘飘扬扬荡了片刻，缓缓落到我身侧。

我撇过头，不想去看。

白浅折颜，你做什么？

我听见白浅念念的抱怨，不必亲眼见，也知她此刻应该是噘着嘴，十分不痛快地瞪着人。

遭她一句质问的人却并未做任何回应，我只感觉到白真松开了我，窸窸窣窣退到一边，然后另一双手慢悠悠把住了我的腕。

“折颜，她怎么样？”

柔软的女声含着如泣如诉的泪意，到耳边来时已经消弭，我怔了一怔，慢慢扭头去看，这屋子里除了白浅兄妹和折颜上神，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

玄女狐后娘娘？

近门处最外围，白真的身侧后方，站着一个着月白衣袍的美妇人，神仙不大看得出年岁，但她的气韵总归要对得起她自己上神的辈分和为人母的身份，是以格外要着眼些。

我并不经常见狐后娘娘，只听闻过她与狐帝似乎长居东荒，作为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狐狸，我虽有幸与她们的帝姬结了一段缘分，但确实也不深刻，没有到要熟悉对方父母的地步。

能够一下认得出来，盖因她和白浅兄妹站在一处，一家尽是花容月貌，殊为相似。

只是，她为何在此？

折颜没事是没事了，不过封印恐怕还要再等一阵才能彻底化去，以她的身子，急不得。

白真会有危险吗？

玄女什么封印？

折颜一句话截断了狐后望着我欲说还休的莫名眼神，我收回心绪，自力更生爬起来，有长辈在先前，我不好总躺着不动。

玄女我身体里有疾，我自己多少心里有数，但上神口中所言封印，又是什么？

骤然起身，不得已支着身子眩晕了一阵，待眼前明净起来，我才堪堪将迷惑的视线转向目前距离我最近的折颜上神。

他坐在我身侧，几乎与我面对面，说话时带出躲不开的旖旎桃花香，让我有些止不住的头昏脑涨，可能是先前的疼痛感受，还未完全散去。

折颜真真，不必过于忧心，怎么说我一身医术，四海八荒还没有谁真能抢得过我，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他一面先应了白真的话，一面捉着我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视线一直黏在我的脸上，与我对视，一派坦然。

折颜血脉封印，看法术痕迹，施术者修为并不高深，最有可能是你自己设下，你当真毫无印象？

玄女我不过一只杂毛狐狸，哪里还讲究什么血脉，更别提封印了。

我摇摇头，试图别开他燥热的手掌，同时整个人往后缩着，只想离他再远一些。

即便生了同一张脸，他此刻也已非与我纠缠数月的凡间男子燕玄，而是十里桃林栽花酿酒、活过了万万年的折颜上神，生作父神养子，地位无上尊贵。

怪我自己，以我上仙之目，看不出来他身上神力澎湃，以至于一直认为他只是个人类或最多是哪个流浪凡间的神仙，我想他或许也没有特意要来骗我，是我傻傻拎不清状况。

我太久不曾见这位性爱风雅的折颜上神了，幼时记忆模糊至今，只隐约知他喜长袍翩翩，常满袖花香——难怪一开始没能认得出来。

玄女折颜上神，玄女从前无知，不识短长，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过于见怪。

他猛地握紧我的手，一下叫我动也动不了，看我时目光冷沉冷沉的，双眼漆黑，映出我狐目圆睁、一脸懵然的模样。

白浅阿姐，你很难受吗？

我眨眨眼，觉得眼眶湿热，才反应过来撇开头不再看折颜，白浅站得最近，一句话引得狐后和白真也跟着往前挪了些距离，几双狐狸眼一下全落在我身上了。

太诡异了，我呆滞地伸手一抹脸，果不其然抹下来一袖眼泪，一时竟感到不知所措。

我并不爱哭，幼时有阿姐明里暗里护着，纵然少不更事时，总会因阿爹阿娘偏心偏眼而黯然神伤，可也不至于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后来更不至于了，他们都说了我是捡来的，我哪里还有必要流什么眼泪？

我心下不安，忐忑地扫了眼面前算辈分最高的狐后，她凄凄望着我，满脸哀伤，她身侧的白真被她紧紧握着手臂，同是踌躇不已的模样。

白浅年岁最小，不像笑起来满面春风也与面无表情无异的上神们，她藏不住什么秘密，水润的狐狸眼幽幽看我，含着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担忧。

我默默捏住半披在腿上的被褥，微微垂头。

玄女帝姬，你我身份有别，玄女当不起你如此亲密，即便我已成上仙，阶品也并未越过你去，你还是，直呼我名号为好。

我没有给任何人接话的机会，只顿了顿，继续说自己的，我已迫不及待想逃离这里，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必面对。

玄女我想我该离开，帝姬与折颜上神此番救命之恩，也请稍待我来日再报吧。

说话间见缝插针捏了个诀，我见着自己的双腿款款化回原形，便提了气，顺利将自己从折颜上神手底下脱出来，立时蹿离床榻。

我想此情此景，不愿面对，实乃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