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肠2

那日恰逢大雨，林月寺外的桂花林已然凋零，纷纷扬场的残瓣载着雨水砸在地上。

他撑着纸伞，风雨还是湿了肩头。

应淮迎亲的队伍被风雨敲打得极为狼狈，他丢了纸伞冲进人群中，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轿帘，声嘶力竭地说了一句：“苏凡并非良人，你可愿跟我离开？”这已是他所能说的最好的情话了。

这些时日，他几次拜访云府都被拦在门外，昨日更是被苏国公府拦街暴打，那高高在上的公子说：“不过是个夜叉罢了，何必心怀执念？我送你美人十名，你说可好？”说着，差人将他拖进云水街的勾栏院，脱了衣服，被一群妓子奚落。

他从没那般狼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正觉无颜见人之时，她已分开人群，面色沉静地走过来，解下肩头披风搭在他肩头。

应淮“云姑娘?你……你怎可进来?你，快些出去。”他急得满面通红，既不愿她见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又不想她进了这勾栏之地毁了她名声。

云苓“门房说公子被苏国公府的家丁欺辱。”她微敛着眉，掏出绣帕抹去他嘴角的血渍，“是我连累了公子。”

应淮“云姑娘，是我无能。”颓然垮了肩头，扭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才好。

应淮出了柳林街，月已西斜，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在清冷的街头。他看着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不住颤抖，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猛地拉住她的手：“云姑娘，苏凡并非真心爱你，即便你不能接受我，也不该毁了自己一生姻缘。”

她的手温热小巧，却格外枯瘦，仿佛只是薄皮包着玲珑骨。

她皱眉看着他，忽而发出一声轻笑，轻盈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淡淡的兰花香气在他鼻端弥漫。

他红了脸，猝不及防地被她隔着薄纱面巾轻吻了脸频。

他呆愣地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面上火辣辣的。

云苓她已然走出几步开外，扭头看他，盈盈目光中带着水汽：“应淮，你满腹才华，日后必是前程似锦，只希望你以后莫要做些傻事了。”

她微微仰头，慢慢沉入夜色之中。

洞房花烛夜，夜雨微澜时。

应淮乔装成宾客混进苏国公府，他藏匿在人群中，看着她与苏凡拜过天地，宣永世之言，心中感慨万千，只恨自己无能。

江州的雨季总是连绵不断的，到了入夜时分，仍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躲开所有宾客，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宅，守在新房窗外。

素白的绢窗上映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空气中还飘浮着酒香。

苏凡醉醺醺地被喜婆子搀扶着走过回廊，来到门前。

“少爷，进去吧！”喜婆子在后推了他一把。

苏凡不甘不愿绝长叹一气，道了句：“我且看你有多丑。”说着，便跌跌撞撞冲进门去。

房门合上的瞬间，躲在暗处的景初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慢慢裂开的声音。

他涩涩地看着那孤寂的窗棂，晃动的人影，心口一阵阵抽痛。

“啊，妖怪。”

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一阵跌打声，苏凡跌跌撞撞跑出来，脸色如同浸了桐油的黄纸。

喜婆子还未走远，听见声音折回来，冲进喜房内一看，竟是生生吓得翻了白眼，昏死过去。

应淮终是不能藏了，从暗处走出来，急匆匆跑进新房，便见那锦缎红绸的床榻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人。

大红的吉服勾勒着她纤细枯瘦的身形，那张狰狞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她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如秋水，沧桑内敛。

云苓“公子。”她淡淡开口，苍老而干裂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在那张蜡黄而布满褶皱的脸上一开一合。

他就那么站定在原地，眼眶湿而热，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样。

他早已知道她容貌丑陋，也从没在意她容貌好坏，他只是从没想过，一个本该是花季年龄的少女，何以会是这般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样子？

他的心一阵阵揪疼，恨不能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守护一生。

他想起那日寒林寺外桂花林里，探出小轿的那一只手，恍然明白，她何以不愿随他走。

云苓“见过了这张脸，你可还愿意娶我?”她自嘲一笑，抬手把颊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目光薄凉地看着他，“你且走吧！”

应淮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你跟我走。”

她忽而抬眼，明明眼中是温柔的笑意，脸上的笑容却那么狰狞可怖。

云苓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前不能，现在不能，至于未来，如果有未来的话。”她轻笑一声。

这时，院子里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猛地站起来，一把将他推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