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院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院子里已经荒草丛生，花园里的秋千被风轻轻摇晃着，仿佛还能听见当日她银铃般的笑声。
踩过斑驳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当年她住了许久的屋子。
一样的摆设，一样的气息，好似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连床榻上小
针篮里的剪刀和绣了一半的红兜肚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她窝在软榻上看书，他坐在桌案前批改公文。
孟九安“你到底是谁？”
孟九安红着眼睛冲进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浓重的酒气弥漫在静谧的空气里，她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想笑，却发现连牵动嘴角都那么困难。
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他充满愤怒，冷漠的眸子，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孟九安“你不是舒清妍。”他忽而一阵冷笑，把手里的一封书信狠狠地摔在她脸上，“这是准南特使的信，当年舒清妍根本没有活着回来，她死了。”
原来他不在的这些时候，是去调查她的身份了吗?
原来，他早就怀疑她了吗?
是啊，即便她那么掩饰，不让自己露出庄心悦以前的习惯，可是一个人要完全模仿另一个人，是何其艰难，总会有蛛丝马迹泄露的，不是吗?
清妍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愤怒，看着他的痛苦，然后笑了，好像从她以舒清妍的身份嫁给他开始，她就一直戴着虚假面活着，规避着一切庄心悦的回忆和习惯，如今这层面具被硬生生撕开了，她反面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可到底不能回到从前了。
“你到底是谁？”孟九安睚眦欲裂地看着她，颤抖的身体一步步地逼近，直到将她逼退到阴暗的角落里，一把抓住她的手，撸起她的水袖，露出那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腕和上面银白色的斑纹。
孟九安“是你杀了国子监祭酒大人的三姨奶奶是不是?”他疯了似的大吼，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的绝望已经满溢，再也不能承受这荒谬而诡异的事实。
孟九安“那些红色的蝴蝶，不，它们不是蝴蝶，是蛾，是吸血的魔鬼，它们都是你派去杀人的是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恶魔！”他疯了似的抓着她的肩不停地摇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的愤怒和绝望。
他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妻子会是个怪物、恶魔，可他又知道，事实就是如此，如同当年的心悦。
满腔的愤怒把他所有的理理智都焚烧得干干净净，他看不见她眼底的请求，他只看得见她的欺骗和残忍。
他……他不想也不能爱着这样的女人！
舒清妍（庄心悦）“相公，不是，不是的……”他把她当成怪物了吗？不，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红色的蝴蝶从窗口进来，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很快变成一团火红的云，它们飞舞着、旋转着，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浓。
她看见孟九安的眸子越发赤红，疯了似的从怀里扯出一把血红色的短刀。
短刀闪着寒光，上面是金色的梵文。
红色的蝴蝶围着两个人打转，然后疯了一样朝着孟九安扑了过去，从他的七窍中钻进去。
舒清妍（庄心悦）“不要！”
“噗”
那是利刀刺破肉体发出的声音，轻微的，伴随着麻木的痛。
脑中仿佛有什么灵光一闪，被遗失的些许记忆一点点破土而出，变成一些零散的片段，又很快地聚集在一起。
在那个大雪初晴的午后，在广济院里，她从秋千上跌了出去，无数只纷飞的红色蝴蝶将她托住，飞转，腾空，仿佛是生了双翼，仿佛它们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孟九安“心悦！”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前看着她，眼中蓄满失落、惊愕、愤怒和绝望。
他说，心悦，你病了
他眼眶含泪，目光悲痛地看着她。
舒清妍（庄心悦）“九安，你怎么了?”她与他隔着咫尺，却又仿佛是天涯。
他踩着厚实的雪，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展开双臂拥着她因怀孕而略显臃肿的身体。
孟九安他说：“心悦，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什么呢?
他们彼此相爱，又即将有了爱情的结晶，她实在不懂。
她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想要告诉他，就在刚刚，她之所以会不慎跌下秋干，是因为她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的胎动。
舒清妍（庄心悦）“相公，我，宝……”
“噗!”
……
回忆到此为止，清妍猛地退后两步，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孟九安，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重病离世，之所以能活着回来是上天垂怜，可当遗失的记忆被找回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深爱着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
殷红的血染红了衣襟，红色的蝴蝶群开始躁动，随着她呼吸的孱弱片片坠落，化成一片灰白的残骸。
这些嗜血的恶魔终于还是消亡得这样惨烈，就如同她的爱情。
隔着满地残骸，隔着两年的时光，眼前的清妍和两年前的心悦一起，孟九安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清妍看着对面的孟九安，很奇怪，她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排山倒海的痛，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在他把刀子刺进心口的那一刻，她或许就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微风拂过，卷起地上一层层灰白色的残骸，一副玉骨从假山后走出来了，摇摇晃晃地，身上月白色纱裙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她站在门口，朝着清妍摆了摆手。
清妍感觉身体微微晃了晃，眨眼就来到她身前。
她抬起手掌，森白的玉骨发出一道莹润的光亮，金色的卍字打出来，在一片恍惚的莹白之后，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孟九安“清妍！”
她听见孟九安的声音，可是没有回头，只觉眼眶有些温热，流下的东西，不知是血，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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