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兰卷·壹拾壹

“快来人搭把手！” 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寨子，甄姬闻声走出房门，远远看见夏侯惇被小六架着半个肩膀，左腿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一伙人上前纷纷围住关怀，夏侯惇离了数尺，隔了数人仍一眼望见了伫立在门槛后的女人，心虚地收回视线，猛地一拍小六骂道：“多大点事儿，吼这么大声让大家伙担心吗？”

小六全当耳旁风，同人半抬半架地把夏侯惇带到他的卧房，不忘招呼一声：“快去把花大夫叫来！”

几人小心谨慎地将夏侯惇架到床上，不慎碰到了伤口，他不禁吸了口冷气，小六听到，骂骂咧咧：“那群杀千刀的疯儿居然把狼当狗养，说放就放，他奶奶个熊的！”

“花大夫呢？！怎生还不到？”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了来了来了，催魂儿呢搁这催！”

花大夫紧赶慢赶地到了卧房，一个纤长的身影随之跟上，瞧见来人，众人呼吸纷纷一滞。

自打上回甄姬和夏侯惇发生口角后，俩人间的关系客气到让寨子里的其他弟兄们尴尬，大伙都好奇这其中的缘由，又没胆询问，只好任由他们莫名其妙的冷战持续。

其实也谈不上冷战，不过俩人间的交谈次数大不如前少得可怜，顶多是小忙之间的道谢言语，甚么“多谢”、“客气”，亦或是“嗯”、“好”、“明白了”，正经冷淡的让旁人结冰。

花大夫自是不晓得发生了甚么，瞧这氛围尴尬还不明所以地扫了每人一眼，然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好皱眉赶人：“一个两个的杵这儿作甚呢？出去出去，省的打扰我医人。”

弟兄们正愁如何缓解尴尬，正所谓缓解尴尬的方法即逃离尴尬，这下犹如获得赦令般如释重负一身轻溜了，余下房内甄姬、夏侯惇、花大夫三人。

夏侯惇没坚持住率先打破僵局，本心是关怀然而一开口语气就不善：“别让她靠近，女人家别见这些血腥东西。”

甄姬也不恼，柔声说：“阿宓不害怕的。”

花大夫一掌拍向夏侯惇肩膀，骂道：“听到没，人姑娘都没说甚么，你可劲紧张。”

“来，姑娘给我搭把手，按住他的左腿膝部和脚部，别让他动。”花大夫坐下，摆出一排大大小小的刀器和银针，吩咐甄姬道。

夏侯惇一听便知晓花大夫的意图，不满道：“她气力小。”

花大夫耸耸肩，不在乎地揶揄笑了笑：“但你自控力强，不是么？”

闻言夏侯惇脸颊泛红，暗骂糟老头一声，定是料准了有甄姬在，再如何疼他都会忍下来。

甄姬听从花大夫的要求，尽自己最大的力控制住夏侯惇的左腿膝盖和脚部，剪子剪开衣料的声音沙沙，她听得一脸凝重，不料被花大夫瞧见，调侃：“放心，就这种伤他还死不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甄姬未将自己的满腹疑问脱出口，担心让花大夫分心。

刀子与肌肤摩擦，暗红的血液缓缓流下，甄姬不知从哪拿来的蜜饯，忽地递到夏侯惇面前，他显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接过，看向她的目光不明所以，她却摇头笑，不语。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甄姬又是打热水，又是敷药草，又是缠麻布……做起来得心应手，好像应对过很多次似的。

“好啦，大功告成，姑娘真不错。”花大夫满意地看了看甄姬，又瞥了一眼夏侯惇，“药方我一会儿交代给小六，那老夫就先行一步啦。”

说罢，花大夫拔腿就跑，一会儿停在门前，回头望着甄姬，和蔼地笑道：“照看好他。”

怔了片刻，甄姬轻轻点头，“会的。”

“……”

“……”

多余的一人走后，屋内只剩尴尬故事的两个主人公。

“你——”

“你……”

俩人一同出声，遂是一愣默契地对笑，夏侯惇不好意思道：“你先说罢。”

点点头，甄姬也不推脱，坐在椅子上撑着双颊歪头注视他，午后落日的余晖穿过轩窗流淌在她脸上，她的笑比那暖光还要温和，岁月静好的模样美好得险些让夏侯惇错以为他们就这般相处了许多年岁，内心自嘲一笑，甩掉妄念。

“你时常受伤吗？”

无奈地笑笑，夏侯惇坦然回答：“嗯，我们做刀尖舔血生意的，哪有不受伤的道理。”

“不痛吗？”甄姬蓦地问道。

夏侯惇沉默片刻，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痛，习惯了。”

所以麻木了。

“那你呢？”他反问：“包扎的手法如此熟练，你也时常受伤？”

她的眸光顿时暗淡下来，“不是阿宓，是阿宓的小妹。”

“他们对她不好，三天两头就欺负她，朝她扔石子，阿宓就时不时替她处理伤口，她怕疼，”她说着，遂朝他若无其事地笑：“阿宓便给她喂蜜饯，每次她吃了饯子便没那么疼了。”

“所以你方才给我饯子，是想缓解我的疼痛？”

她颔首，他轻笑出声，说：“还挺管用。”

“可你不是说不痛吗？”她调侃道。

他立马改口：“还挺甜。”

“……”

俩人四目相视，又是一笑。

“上次的事，对不起……”

道歉猝不及防到来，眨了眨眼，甄姬好笑地摇头，后一瞬，一只长木盒递到自己手上，看向夏侯惇，只见他盯着另一处满面通红。

“赔礼。”他说。

她“噗嗤”笑出声，一时之间觉得眼前的壮汉十分可爱。

“原谅你了。”

屋角落的檀香燃尽了，甄姬准备离开，走到门处被夏侯惇突然叫下。

“阿宓，你非寻那人不可吗？”

她停步，回头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若他负了你，该当如何……？”

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倏地笑了，笑靥藏不住的自信，“不会的，这场博弈他不会让阿宓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