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半生春休
一
皇后宫宴那日,下了很大的雪,宫内的梨花都遭了殃。
祁娇站在一棵梨树下,静静的看着。
一年前她曾在这树下玩乐,现在若不是皇子们都去了宫宴,她连来都不敢来,她害怕遇见那个少年。
祁娇“哈”了口气,轻轻的搓了下手。
“娘娘。”熟悉却陌生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太子妃娘娘,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祁娇瞬间僵住身子,她喘了口气,退了两步,说:“七皇子殿下何故未去宫宴?”
宋清淮冷冷的看着她,有几分好笑,他说:“何时本皇子的事,需要皇嫂来挂心了?”他将“皇嫂”二字念得极重,满满的讽刺。
祁娇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没有接话,只是逼下了眼中的泪意。
她低下头,想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时,身上突然一阵温暖,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祁娇抬起头,轻声说:“你来了。”
“嗯。”宋清执给她系好大氅,指腹揉擦着祁娇苍白的脸蛋,说:“下次乱跑前可要多穿些衣服,再得了风寒又要吃药。”
他拉起祁娇的手,淡淡的说:“皇嫂操心皇弟的事,天经地义。”说完便将祁娇横抱起,大步流星的走向远处。
宋清淮站在原地,胸腔里面满是凉意,他高声喊道:“你不是说过,你从未喜欢过梨花吗?”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仅是下起的点点雪花。
祁娇曾是他宫内的一介宫女,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心上人。
宋清淮又想起一年前,他质问祁娇为何愿意嫁于太子为妾时,祁娇只是坐在铜镜前,用螺黛缓缓的描着眉,她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良久,她才挑着唇角,笑了:“奴想当皇后,想做那人上人的心头痣,殿下,您给得起么?”说着,祁娇又摩挲了一下脸蛋儿,说:“更何况奴的这张脸,不利用多可惜呀。”
“殿下,您以为您多了解奴吗,奴真的喜欢梨花吗?”
后来她嫁与太子为妾,却只在一个月内,太子去殿前跪求皇帝,将她升为了太子妃。
太子对她有求必应,爱她极深。
祁娇……宋清淮摸着自己已然冷掉的心,苦笑,他说:“若是当年你没有救我该多好。”
若没有救他,她本就体弱的身子也不会落下病根,他也不会爱上她,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祁娇嫁与他人。
“娇娇。”宋清淮说:“你真狠呐。”
他在梨树下呆了很久,直到贵妃派人过来,他才跟着回了去。
宋清淮跪在奢贵的玉石板上,听着贵妃缓缓的道:“殿下终的想好了?”
“嗯。”宋清淮说:“我要争。”
“好。”贵妃笑了,她缓声道:“这天下本就是殿下的,不过是被宋家人夺了去,殿下不想争,本宫也无资格命令殿下,如今殿下想好了便是最好的。”
她想了想,说:“如今皇子只剩了五位,那太子你不必忧心,本宫已然安排好了,只等着殿下下定决心。”
宋清淮听到太子时,眼里有一些波动。
许久,他才开口:“是。”
待到宋清淮走出宫,贵妃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她冷冷的笑,说:“这天下,只能是他的。”她想起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痴迷。
二
“娇娇,喝药。”宋清淮捏了捏她的脸,说:“怎的这两日又病了,听太医说是思虑成疾,发生何事了吗?”
祁娇嘟囔着拍拍宋清淮的手,说:“我才不要喝药,好苦好苦的。”
宋清淮笑说:“不喝药,你的头又要疼上好几日忘了教训了?”他说着,大手轻轻压了一下祁娇的额头,问:“疼不疼?”
“疼……”祁娇捏着嗓子说,嗓音又娇又嗲,甜的宋清淮眼神深邃,他说:“小娇气,再不懂事,我就要忍不住了。”
祁娇瞬间涨红了脸,嗔道:“流氓!”
……
“殿下。”祁娇从梦里惊醒,看向枕边坐着的人,怯生生的唤道。
宋清执没有应声,他轻柔的擦去祁娇眼角的泪水,才问:“做什么梦了,都哭成小花猫了?”
祁娇轻轻“嗯”了声当作回答。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滚烫。
“病了?”宋清执说:“也是,昨日一身单薄,还乱处跑,不病才怪呢。”
他拿起身旁桌子上的药,吹了吹,说:“未凉,趁热喝吧。”他顿了顿,又笑说:“蜜饯已经给你备好了,放心喝吧。娇娇,额头可还疼。”
祁娇接过碗,说:“不疼。”她一口气喝完了药,才含上宋清执为她准备的蜜饯。
“快些好”宋清执拍拍她的手,哄道:“还有几天便是花灯日,娇娇可要去看?”
花灯日?祁娇眼神暗淡下来,摇了摇头说:“便是不了。”
她又觉得这么冷淡不好,说:“过两日去持明寺吧,我想去看看之前种的梨树苗怎样了。”说着,她主动亲上宋清执的脸颊,带着些许甜意。
宋清执有些受宠若惊,他忍不住抱住祁娇,答应了下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已然过了大半个月,祁娇病虽好了,身子骨还是虚弱的。
宋清执给她系好了披肩,又给她热上手炉,才放心的牵她下了马车。
祁娇被他牵着走,因为宋清执的配合,她的气息稳稳当当。
他们见过了主持,便去了寺庙后院。那里种着祁娇养的梨树。
祁娇比了比梨树大小大小,才到她的膝盖,有些失望:“才到这里啊。”
宋清执有几分好笑,他搂紧了祁娇说:“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看它长大,急什么?”
“几十年吗?”祁娇心里苦涩:哪里还有那么久,只怕剩下几个月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祁施主。”照顾梨树的小和尚冲他打了个招呼,说:“那位有事找您。”
祁娇愣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了。”
她让宋清执留在此地等她,自己匆忙的跟着小和尚去了。
祁娇推开屋子,小和尚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退了下去。
被唤作“那位”的和尚站在屋内,笑眯眯的看着她。
祁娇吸了口气,问:“时间到了?”她并未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颤抖。
和尚点点头,说:“殿下已经下定决心要争了。”他说着,递给了她一包梨花印,有些隐晦的说:“印在背上,就是一个梨花形的胎记。”
祁娇瞬间明白了。
她有些自嘲的笑笑:“看来等不到那梨树苗长大了呢。”
和尚愣了下,有些愧疚的说:“是我们对不起施主。”
祁娇看了他一眼,思量了片刻,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三
祁娇走出屋子,绕了几条路,来到寺前。
她静静的看着寺前的梨树,干秃秃的枝干上挂满了花笼。
祁娇绕着它走了两圈,才看到那只熟悉的笼子。她解下来,拿出两条红符。一条是她的,另一条是宋清淮的。
去年他们一起放在这里面的。
她轻吸一口气,翻开来看,她写的是“望他安好”,而宋清淮的红拂符上满满的全是字。“希望她早日调养好身体。”“娇娇别再哭了,哭了多难受。”“余生安乐”……“一生一世一双人。”
祁娇看着看着泪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说:“还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哪个活本子上看来的,幼稚死了……”她抹了抹眼泪,又说:“说好的只能许一个愿望,许多了……愿望真的不会实现的……”
“真的不会实现了……”祁娇又念了一遍。
她静了下来,平复了下心情,将红符塞进了花笼里,重新挂在树上。
祁娇又看了一眼花笼,提起裙摆来便想离开。
“娇娇。”她转头,是宋清执在唤她。
宋清执捧着热好的手炉,递与她。
祁娇冰冷的双手一下子变暖了起来,她看向宋清执,有几分踌躇,她还未想好与宋清执解释,丢下他乱跑的理由。
宋清执瞅了他一眼,笑说:“别多想了,娇娇。”他轻轻拂去落在她头上的一片枯黄的叶子,“做什么都不用跟我说。”
祁娇愣住,宋清执又说:“跟在你身后,我心甘情愿。”
“你……”祁娇心里阵阵酸涩,她说,“好。”
守着梨树的和尚看着他们,笑说:“两位施主何不挂一花笼在树上?”
宋清执怔住,他看了看挂满花笼的梨树,又看向祁娇,问她:“娇娇,行吗?”
“嗯。”祁娇应声,她在众多花笼里挑了一只颜色最素雅的说:“就这个吧。”
宋清执拿过花笼,没有问她为何挑了只素雅的,而是将花笼里的红符拿出来,认认真真的写上了几个字“一生一世一双人。”
祁娇就在一旁站着,瞥见这几个字,愣在原地。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哪个话本子上看到的?”
宋清执笑了笑,说:“哪个话本子重要吗?我只是想的,这一生有你相伴便足矣。”他顿了顿,又说:“我现在为你一人,余生也是,若那九五至尊必定要后宫三千,我不当了便是,是即使做一介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也断不会让你被别的女子算计,受那般委屈的。”
祁娇看着他认真的面庞,禁不住眼眶酸涩。
若是没有宋清淮,她定会爱上这个男人的吧,祁娇想。
“娇娇。”宋清执又唤她,说:“若是这一生我先走了,我会在黄泉那里等你,若你先走了,也在那里等一下我,好不好。”
祁娇怔了怔,还没有说话,就在宋清执以为她要拒绝时,祁娇在红符上写了一个字:“好。”
宋清执顿时便笑了。
四
宋清执陪着祁娇在持明寺待了两日,便要回程了。
临行前,祁娇又去了和尚那里。
她本是欲要问清那梨花印具体印在何处,却没料到,遇上了宋清淮。
他静静的看着她,身旁站着一位面带好奇,容颜娇美的贵女。
宋清淮低声对那位贵女说了些什么,贵女迟疑了下,才冲她行了礼退下。
“她是谁?”祁娇怔了一下,又似是想起来何事,说:“国公府的嫡长女吗?”
宋清淮阴郁着脸,他突然上前捏住祁娇的手腕,说:“皇嫂对皇弟这么关心,皇弟自是高兴,就怕皇兄知道了心里不如意。”
祁娇想要抽回手腕,却被宋清淮箍得生紧,她冷下了一张俏脸。
宋清淮也冷冷的看着她,突然笑了,他说:“祁娇,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救了我,不然也不会被我纠缠至此,要是当时你任我溺水而亡,你和太子倒也落个清静。”
“我只是还你一命罢了。”祁娇说:“当初若不是你在持明寺正好救了突发急症的我,我也不会进宫去……算了,你溺水后受创,不记得罢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贵妃的模样。
贵妃倚在榻上,笑着说:“淮儿是不记得了,本宫却晓得几分,淮儿曾与本宫念叨过,他在持明寺救过一个突发急症的小姑娘呢……”
所以她才确认宋清淮是她的恩人,在他落水时救了他一命,她本欲回到持明寺,回到收养她的地方,可宋清淮缠着她,对她好,她才慢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祁娇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不知宋清淮猛的变了脸色,他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他失没失忆他不知道,但皇子们幼时能外出去持明寺的便只有一人,便是皇帝最为宠爱的三皇子,是如今的太子——宋清执。
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宋清淮攥紧了拳头,他说:“是么……那皇弟明白了,皇弟不会再过纠缠了,皇嫂多加保重。”他的嗓音略有几分沙哑,像压紧了喉中的哽咽声。
祁娇尚有几分奇怪,宋清淮已绕过了她,径直朝外走去。
他推开门,门外是面无表情,眼底满满戾气的宋清执,他有些阴鸷的盯着宋清淮,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被祁娇一声“清执”打断。
宋清淮便看见宋清执阴郁的脸色立即化为一席春水,柔的不可思议,他大跨步的走进去,双手搂住祁娇的腰,说:“娇娇,今早怎的没喝我给你熬的银耳羹就跑了,你天生体弱,要好生调养,我还指望我们百年好合呢。”
祁娇瞥了一眼宋清淮,朝着宋清执柔柔一笑,说:“下次不会了。”
宋清淮心头都在滴血,他猛地转身,朝着远处等待他的贵女走去。
贵女见到他有几分欢喜,还未开口便被宋清淮拉着往前走,她不太跟得上,只好小跑起来。
祁娇看着两人走远,指甲无意识的掐紧了手心,刚才那番话刺痛了宋清淮,又何尝不是像刀子一般搅动她的心脏,疼得她恍惚。
宋清执敛眉,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
祁娇回过神,冲他笑:“清执,我们回家吧。”
“娇娇?”宋清执愣了一下,随即狂喜的道:“回家?”
“嗯。”祁娇难得有几分不自在,她说:“我不喜欢‘回宫’这两个字,太冷漠了些,你不愿叫‘回家’,我可以改过来。”
“怎么会!”宋清执弯了弯唇角,说:“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只是太高兴了。”他说着,将头缓缓靠在了祁娇的肩上,轻嗅她身上的梨花香。
祁娇掩下心中愧疚的情绪,冲他说:“我们走吧。”
“好。”
五
祁娇随着宋清执回宫后,又是一月。
祁娇早早醒来之后,发现婢女们都换上了素雅的衣裳。
她坐在铜镜前,任婢女们为她洗漱,她问:“今天是何日?”
“回太子妃娘娘。”婢女跪在一旁,说:“今日是先皇后的忌日。”
先皇后的忌日吗?祁娇愣了愣,先皇后是陛下最爱的女人,又是宋清执的亲母,姿容绝世,恩宠万千,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殁了……每当她的忌日,陛下就令国人们穿素衣,以奠先皇后之灵。
祁娇抬眼,怪不得今早看不到爱黏着她的宋清执,怕是躲到哪里难过去了吧,她想着,叹了口气,招过婢女来嘱咐了两句,婢女躬身行了礼,下去办她所说的事了。
……
夜晚,祁娇捧着两小坛酒,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一所偏僻的院子里找到宋清执。他的身后,靠着一颗光秃秃的梨树,是了,因她喜爱梨花,他便命令在太子宫的每一处院所里都种上了梨树,只为梨花齐绽哄她高兴。
祁娇轻叹,她走过去,轻唤他的名字。
宋清执回过神来,看向祁娇,眼神有几分茫然:“娇娇?”
祁娇看着他身旁摞成山的奏折,倒吸一口冷气,骂道:“你疯了?这么多你是要累坏自己的身子吗?”
宋清执虚靠在她的身上,说:“外面的人都身着素衣,好像在无时无刻的告诉我,母后已逝的事情,我若是不累着自己,怕又是想起来发疯。”他勾住祁娇的小拇指,轻轻的晃。
“你真是……”祁娇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明明知道他在装可怜,可就是硬不下那个心肠,她说:“我带了两坛梨花酒,要不要喝一坛,借酒消愁?”
宋清执悠悠的看了她一眼,笑说:“借酒消愁愁更愁知不知道呀,我的太子妃。”他虽是这样说,却已经接过两坛子酒,拔出塞子,仰头便喝了起来。
两人就着月光,对饮。
宋清执似是醉了,他靠在祁娇的身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他说:“母后最爱穿着红衣舞蹈,每次在这种月光极美的夜晚,她总是会舞给我看。”
祁娇摸了摸他的头,说:“你等等我。”说罢,起身离开。
许久,她才回来。
宋清执抬眼,不禁屏住了呼吸。祁娇没有红色的衣裙,他以为她会用粉色襦裙来替代,但她竟是把嫁衣穿了出来。
嫁衣若火,金色细细勾勒出花纹,祁娇拂袖,缓缓跳起了舞。
宋清执又饮了口酒,静静的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大婚那日。
他带着几分醉意挑开了她的红盖头,杏眼柳眉,樱唇琼鼻,穿着嫁衣冲他笑,眸中确是掩饰不住的泪意,酒劲上头,他要了她,尽管已极尽温柔,小姑娘却是泪水不止。
就在他要睡了时,祁娇吐出几句模糊的话语:“……宋清淮,你不要等我了,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呀……”他瞌上眼,莫名的有几分悔意。
后来他爱上了她,一经调查,才知道,新婚之夜,宋清淮在他们常去的院子里等了一夜,而祁娇偷偷跑出来,在远处看他,守了半宿,估摸了时间,才回去等着他来挑她的红盖头。
宋清执想着,又饮了口酒,他冲祁娇说:“娇娇,来,别跳了,怪累的。”
祁娇停住舞步,轻轻喘了口气,到他的身旁来。
宋清执为她擦拭了额上布满的汗珠,摸摸她泛红的脸颊,喉结动了动。
他一开始以为祁娇认出了他是当年救她的小公子,才嫁与了他,可在持明寺时,才知道祁娇认错了人。
他不去想其中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现在她还是他的妻子,就够了。
六
祁娇站在书房外,书房内隐约透出宋清执压抑着怒意的声音。
她等了一会儿,一个灰衣服的男人灰溜溜的从书房里走出,他瞥了祁娇一眼,行了礼走了。
“那是……”祁娇蹙起了眉,若有所思的道:“负责前朝事务的徐大人。”
“什么徐大人。”宋清执从书房内走出,他强压住心头的烦躁,说:“十年时间,连一个前朝遗孤都找不出的废物而已。”
祁娇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眸底的复杂,十年前,恰好是她进宫的日子,原来从那时候,贵妃娘娘就已经打好所有算盘了么?
她想着,轻轻喘了口气,又是想起那日的情形。
和尚敛着眉,满脸愧疚,说:“姑娘若是不愿……”
“不愿什么?”祁娇冷冷的笑,说:“你们为我准备好了一切,梨花,身世,还有夫君,我愿如何,不愿又如何,到头来不都还是要按着你们说的办么?”
和尚不说话,脸上的愧疚之意更浓。
“我不做。”祁娇说:“宋清淮就一定会死,对吗?”
她未等和尚回答,又问:“你们凭什么认为宋清执,尊贵如玉,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会娶我这么一个卑贱的宫女,他连那些贵女都瞧不上。”
“他会的。”和尚只是说:“但姑娘你嫁过去,万万不要提这事。”
果真,她被抬进了太子宫,成为了他的第一位侍妾,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清执会爱上她,将她升为了太子妃。
“娇娇。”宋清执突然拍了拍她的肩,问道:“怎么了吗?忧心忡忡的。”
祁娇恍惚了一声,摇了摇头,她问:“清执,你当初为什么会愿意纳我为妾?”
宋清执证了一下,贵妃当初出来找他,笑着说:“娇娇那丫头来宫里,合了我的眼缘,一直娇养着,前两日问她才知道,那丫头是为了报恩来宫里的,本宫寻思了一下,当年能去持明寺的,便只有太子殿下,这不赶着来问问你的意思。”
他自己同意了的,纳她为妾一是为了羞辱这个在后宫里作威作福的贵妃,二是小姑娘挺合他的胃口,清心寡欲久了,也想有个人陪着。
宋清执思量了片刻,只道:“贵妃娘娘当初来找的我。”他没有明说那件事,他想找人给她编一个话本子,用故事给她娓娓道来,而不是直接明说,不给她一丝缓冲的时间。
祁娇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娇娇。”宋清执说:“那是喝的梨花酒,可还有,我尝着甚是美味。”
祁娇说:“自是有的,就埋在我院子里的梨树下面,还有两坛。”
“好。”宋清执说:“怕是喝上瘾了之后,要麻烦娇娇再多酿上几坛了。”他笑着,哧哧的笑了。
祁娇抿唇,看着宋清执温柔的脸庞,心中酸涩。
她不想再办下去了,她似乎快要陷进宋清执为她细细编织的网中,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可她没得选择,如果她不做,宋清淮会死,更何况,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清执。”祁娇问他:“与前朝遗孤有不清不楚关系的人,会怎么样?”
宋清执几乎没有犹豫的说:“当然会被处死。”
祁娇心一颤,又问:“若是那人并不知道前朝遗孤的身份呢?”
“这……”宋清执稍稍一愣,说:“这得看那人的身份如何了,就像是我的话,顶多也就是没了太子之位罢了,若是寻常人,怕是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是吗,”祁娇在心里松了口气,她扬起笑脸,说:“何时能忙完事务?”
“快了。”宋清执说,他想了想,又笑说:“怎么,又想吃什么民间美食了?”
“哼。”祁娇拉着他进了书房,说:“我只是馋了而已。”她端起一方砚,放入墨块,细细研磨。
而宋清执坐在桌前,看着祁娇轻轻颤动的睫毛,不自觉便笑了。
他说:“娇娇,我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祁娇顿住,她说:“再等上半年,好不好?”
“好。”宋清执眼睛一亮,连忙答应下来,但他并不知,祁娇平静的面容下,是怎样绞痛的一颗心。
七
有关前朝遗孤的谣言突然在宫内传开。
只说那前朝遗孤的生母,乃是前朝最为受宠的梨妃。那梨妃有着梨花胎记,自带梨花体香,更是爱梨花爱到了骨子里。
据说那前朝遗孤因动荡自小体弱,曾被持明寺所收养。
据说梨妃貌美,是与当今的太子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清淮盯着倚在榻上的贵妃,一字一句的说:“这些消息都是你放出来的吧?”他猛地踹飞了眼前的一个案几,眼里的怒意喷涌。
“我总算明白你的意图了。”宋清淮说:“你让娇娇替代我成为前朝遗孤,为我送命,让她嫁给宋清执也不过是为了拖宋清执下水,更是让我争那肮脏的皇位。”
贵妃懒懒抬眸,她说:“若是没有人替殿下,殿下的身份迟早会露馅。”她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殿下以为你真的有资格说本宫么?”
“待在我身边这么久,这个计划我从来没有遮掩过,殿下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可笑吗?”
“还有,若不是你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孩子,就凭你是梨妃那个贱人的贱种,你早已被本宫掐死了。”贵妃看着他,说:“这天下只能是他的,其余的,牺牲什么都是应该的。”
宋清淮冷冷的盯着她,眼底凝实的杀意晃得吓人。
贵妃却只是笑,她说:“怎么想杀本宫,你可欠本宫一条命,本宫那孩儿若不是将宋清淮这个身份送给了你,他怎么可能会死。”
她说完,拍了拍手,立即便有几个侍卫冲进来,架住了宋清淮。
“把他拖进密室。”贵妃说,她提着裙摆居高临下的睨他一眼。
她说:“好好记住今天吧,七皇子,这可是你的娇娇殁了的日子。”
贵妃说完,欣赏了下宋清淮满是恨意的面容,“咯咯”的笑着走了出去。
……
而太子宫那边,祁娇身旁是来领她进宫的几个太监,她无奈的看着宋清执,说:“清执,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好不好。”
宋清执固执的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那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龄较小的太监大着胆子说:“太子爷,您就莫要担心了,太子妃只是要去被问个话,不会怎么样的。”
“我也去。”宋清执说,他放心不下祁娇。
祁娇蹙起了眉,她叹气,说:“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生气了。”
宋清执抬眼,轻声说:“那你答应我,你一定会完好无缺的回来。”
祁娇心一颤,她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好,我答应你。”她说完,慢慢抽回了手,跟着几个太监上了马车,她回头,宋清执就在那里站着,看着她。
祁娇冲他牵强的一笑,再转头,泪水滑下。
宋清执等了一下午,等回来的是祁娇被发现前朝遗孤的身份,赐了一丈红的消息。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婢女们猜测的,流泪不止或是暴戾狠辣,而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谁来劝都没有用,甚至惊动了皇上。
皇上派了他的贴身太监过来。
太监对他说:“太子妃虽然是前朝遗孤,可对殿下倒是真心,那背上被热水烫伤了,全是伤疤,只能隐隐约约的看清了所谓的胎记……”
他的话还未说完,宋清执便道:“什么背上?”
太监说:“贵妃令人扒了太子妃的衣服。”
他看向脸色阴郁的宋清执,继续说:“若不是贵妃有确定的证据,谁也不敢确定太子妃就是那前朝遗孤。”说着,太监又隐晦的提了一句:“贵妃看到太子妃身上遮掩胎记的那些疤痕,脸色都变了。”
宋清执轻声笑了,他眼里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杂质,却无端的令人发冷。
他又问:“太子妃葬在了哪里?”
太监愣了一下,支吾道:“贵妃,贵妃让人抬去了乱葬岗那里……”
八
宋清执找到祁娇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发臭了。
他抱着她,用指尖轻柔的为她抚去脸上的脏污,他说:“对不起,娇娇,知道那个消息后,我像个懦夫一样不敢接受现实,不敢来见你,你多爱干净啊,三天了,你该恨死我了吧。”
宋清执看着祁娇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下身,密密麻麻的酸涩涌上心头,他说:“娇娇,你疼不疼?”他等了很久,直到这句话慢慢消散于空气中,也无人回应他。
他多希望怀里的小姑娘能够像以前一样强忍着痛意故作镇定的对他说:“不疼。”
“娇娇。”
憋了三天的泪水中是忍不住,无声无息的落下……
“那个贵妃,她敢让你替宋清淮死,我就敢让她生不如死……”宋清执说:“娇娇,你再等等我。”
……
宋清执没了太子之位,却依旧是几个皇子中最为受宠,最有声望的。但自从前太子妃被处死之后,他的性情变得阴晴不定,他常常失眠,唯有在月光极美时,他才能睡得安稳些。
而宋清淮伤心至极后,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与祁娇面容七分相似的女人,与其说她像祁娇,不如说她更向前朝那梨妃。
宋清执与贵妃斗了五年,将她从贵妃之位上拖下,打进了冷宫,最后陷害她以通奸的罪名赐予鸩酒。
那日,宋清执微笑着问她:“曾经的贵妃娘娘,您有何要说的吗?”
贵妃冷冷的盯着他,心里恨极了,这几年里她宫内的宫女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与那前朝的贱人容似几分,可她又打不得骂不得,因为那些宫女都是大臣之女,也不知道宋清执哪来的本事,还有宋清淮身旁的那个女人……
她猛地咳出一口血,她哈哈一笑,说:“当然有要说的,怎么可能没有,我倒是挺替祁娇可怜的,至死也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小公子是你……”
宋清执笑容微敛,他轻声说:“你不是想让这天下是那人的吗?你不是想和那人死后同葬吗?你想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的……一切等着瞧吧。”
他说完,招了招手,让人把鸩酒给她灌了下去。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贵妃死后仍带着恨意的眼,漫不经心的笑:“把她拖下去喂狗。”
……
又过了五年,他累极了,没有再去争那皇位,而是让侍卫拿了一个锦盒来。
里面放着一颗丹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那是十年前一个和尚送来的,他说:“这是祁施主让我为您准备的。”
宋清执问他:“这是什么?”
“您可以服下,忘记一切酸楚。”
他怔住,又问:“她何时要的。”
和尚说:“这是几个月前祁施主求的。”他顿了顿,又说:“祁施主说‘我宁愿让他忘了我’。”
宋清执笑了,他喃喃自语般说:“娇娇,你是不是,有一点爱上我了……”
“娇娇。”良久,宋清执从回忆中醒来,对身旁的侍卫说:“把这个找机会给宋清淮喂下去。”侍卫拿了锦盒便出了去,留有宋清执一人在屋里,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从书柜上拿下来一幅画。
那里面画的是祁娇,巧笑焉兮,栩栩如生,可始终没有真正的神采。
宋清执说:“娇娇,他不配爱你,我要让他登上那个皇位,后宫三千。”
“娇娇,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你也明白的,当年那贱人策划的事,他怎么可能一点也不晓得。”
“我一想到他有着和你的记忆,说着爱你,就恶心的要命。”
“他怎么配。”
九
宋清淮登上了皇位,而宋清执则找了处偏僻的封地。
祁娇忌日那天,他换上了当年大婚时穿的衣服。
宋清执靠在一棵已然绽放的梨树下,打开了那两坛被埋藏了许久的梨花酒。
他喝了酒,他在酒里放的毒药慢慢穿透他的肠胃。
“娇娇当年在持明寺时,你答应过我的,会在黄泉路上等一等我。”
宋清执说:“十年了,我太累了,我要去找你了……”
他的呼吸缓缓趋于平稳。
侍卫找到宋清执的时候,他倚在梨树旁,血一般的婚服炙眼,他微笑着,殁了。
……
“清执,我们回家吧。”小姑娘娇美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