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谭——（1）家人

去年——4月3日

东京市区某医院ICU病房。

空气中充斥着沉闷的气息，伴随着心电图机规律的滴滴声和呼吸治疗机沙哑的呻吟声，初春阳子缓缓睁开眼睛。

“妈妈，您醒了……”琴梨轻轻握住阳子冷冰冰的手，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一旁的都树子坐在病床边，眼眉低垂“阳子，小琴梨就由我照顾吧。你放心，我会像你一样好好对待他的。”

初春阳子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乌云，又是不合时宜的雨……虽然只是毛毛细雨，但那雨滴打在窗子上细微的滴答声却有着掩盖住一切其他声音的魔力，把人的思绪往那灰蒙蒙的天空深处无情的拖拽。

阳子缓缓地把头转了过来，示意要摘下呼吸机。医生摘下了呼吸嘴，阳子立刻咳嗽了几声，脸上的肌肉似乎每一块都在痛苦的呻吟着。

“小琴，去都树子阿姨家之后，咳咳……要听话，不要和哥哥姐姐们闹别扭哦……”阳子抬起手，想要抚摸琴梨的脸，琴梨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面颊上。那种冰冷的感觉立刻顺着脖子灌满了琴梨的全身上下，也让他的心也一下子冻住了。

“我会好好照顾哥哥姐姐们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哦，妈妈……”琴梨温柔的说“我还想在明天早上叫您起来吃早饭呢，您想好吃什么了吗？”

阳子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想好……不过南瓜粥感觉不错呢……你爸爸啊，在我生病的时候总会给我做这个的……抱歉，怎么又提到这个了……”

“没关系，妈妈想说什么都可以的。”

“对了，咳咳……记得按时吃药，索伊找你的时候也一定不要拒绝。”

“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妹妹的事情，实在不行别逞强，告诉她真相，好吗？”

“我会尽力隐瞒的。”

“还有你亲姐姐的事……”

“不用担心，清教的史都华小姐答应过的事，她一定会做到的。”

“嗯，其实……对于小琴，我是最放心的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阳子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许哭哦，要微笑……因为，小琴笑起来最可爱了”

“嗯，琴梨保证不会哭的，而且也不会让妹妹哭的。那，明天早上我就做南瓜粥好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晚安，妈妈。”琴梨轻轻的吻了一下阳子的面颊，阳子也面带微笑的看着琴梨，闭上了眼睛。

［嗯，那就先和都树子阿姨一起去买南瓜吧，这么晚了，商场还在开门么？没事，不管怎样，明天早上一定让母亲喝到我亲手做的南瓜粥。等姐姐回来，咱们还要一起去海边……我知道，这些事可能不会发生，但是我相信奇迹，只要等到明天到来，等到您睁开眼睛，奇迹就会出现了……所以，今天也要好好休息，这样才可以盼来奇迹哟，因为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对您说，姐姐也有好多好多话要对您说，还有妹妹也是。至少，我们要告诉您：我爱你，妈妈………………］

翁————————————————————————————

琴梨的耳畔传来一阵蜂鸣声，在他的脑中，那蜂鸣声逐渐清晰

滴————————————————————————————

心电图机已经停止运作了，耳边也传来了少妇的哭泣声“阳子，我的好妹妹……”

初春琴梨呆呆的站在床边。他那些美好的幻想真的此时此刻已经真正的成为了美好的幻想，他想对母亲说的一大堆话也一句也没说出来——包括那句“我爱你……”［答……答应好的，我是不会哭的，我要微笑……这才是妈妈喜欢的样子……不能……绝对不能］

不知站了多久，初春终于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眼睛里辣辣的，他想要哭泣，想要流泪，可是……做不到。他忽然发现，哪怕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眼泪却一滴也没有，哪怕一滴，也没有……头晕，恶心，初春感觉自己像是被直接塞进了几千米深的海水里一样，身体似乎马上就要被压扁了，可是那种窒息感他感觉好快乐，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没法哭出来是因为那种快乐盖过了再一次失去亲人的悲痛与恐惧。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微笑的表情，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没用了，我知道，就算我说什么，做什么，她也再也无法听到、知道了。不许哭，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因为我没能说出那句话，没能让妈妈听到哪句最最重要的话……］

————对于琴梨来说，那句再也无法对母亲说出的话，或许才是对他而言最最残忍的惩罚吧？

“小琴，真是一个坚强有志气的孩子。”都树子阿姨轻轻抚摸着琴梨的头，就像母亲一样温柔的说。

“都树子阿姨，我想去一趟卫生间……”初春尽力掩饰着自己颤抖的嗓音。

“去吧，孩子。我在门口等你。”都树子缓缓的说道。

来到卫生间，初春琴梨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可笑的女孩子，说不定留了长头发的话真的就会变成女孩子吧？真是讽刺，他真的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的样子和柔弱的小姑娘并无两样。“要不……留头发吧？”初春打趣的自言自语。

就这样对着镜子看自己无法流泪也没法微笑、似笑非笑的滑稽样子，看着看着终于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喊了出来，随后便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琴梨无法原谅这样优柔寡断、只会自欺欺人的自己，也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奇迹”这样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