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章 第十二幕 录星城旅战略部队（中）

第一篇章 第十二幕 录星城旅战略部队（中）

如果这个世界可以被编写成一部小说，那么他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男主了。

他是在那片荒野上醒来的。简单打扫身上的尘土，他在一次站起来，虚拦住目光，万里无云，他看的是那照亮大地的，天空中最难得的标记。他又看向自己的影子，很好，还是这个方向。脚步雄健，大地上开始有了生者的行迹。

渴啊，饿啊，热啊，冷啊，他像一块顽石，在清一色苍白的废地上拖出自己的深深痕迹。或许是因为汗水，灰白色的尘，灰白色的砂，风来激起，黏合成灰白色的泥，风再起，这便是一块灰白色的石——一种唯一能在灰白大地上投下深色影子的物体。蓝色的天，灼亮的阳，苍白的地，他为这单调的全景又添置了一种神秘的色彩——我们真该感谢他。

我们的主人公，就这样踽踽行着。他以什么为生？为了什么目的而行？是食物和水吧——走出这片白漠哪里才有随处可见的希望，那里没有干渴，那里没有饥饿；是为了传说中的财宝吧——不然他怎可能深入这漫漫的不毛之地。不可思议吧，他土石下的面容依然富含幼滑的光泽，嘴唇上依然存有人类的红润，那眼神可以说是疏懒，也可以说是坚毅——但那绝不是渴望着的目光，失控的欲望会将人类的足迹引向金钱，会将人类的足迹引向权利，会将人类的脚步引向被奴役与绝望但绝不会将他们引向如此浩渺的大漠。脚步又是那么的坚实，仿佛有着某种使命——这才让他暂且成为这片死地上唯一的生命，或许？

勇士呵，告诉我，你是为何而来；是何种力量在推动着你，迫使你成为跨渡红海的先行者？

他是要去教学生的。

学院，就在这片荒原的尽头——既是尽头，也是起始。

因为这个星球只剩下荒漠与狂风——伫立挺傲在那里的山峰早已被削去，加工，研碎，去填平那一支支被抽干了的河流。树木对于他们来说太刺眼了，于是所有高于他们的树木都要被伐掉，烧成惨白的灰；等到幼木长到和他们一并高的时候，他们便对着树木们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这样——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抑制树木的生长，并对此深信不疑。

大地上的白色，正是他们的灰烬啊。

我们的主人公，或许就是世界上最后的人类了吧，因此，才不会有人以之为伴。

当然，他还是坚信的。既然他还能以生的姿态存活下来，那么他相信，他的学生——真正的学生一定也会找到那里，然后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生活下去。他默念着，爽朗地笑。

他明显看到一抹奇异的颜色，非黑，非白，非灰——三种颜色杂合在一起，在这里，仿佛天生就是用来吸人眼球的角色。花花的，满满铺开一片。他感到他们在接近，不是拟人。有风吹过，它们便是扁伏在地上，寻找着另类牧草的黑花牛羊。他们真的在向他移动。

那是前文明的产物。他意识到。那颜色他在许多年前再熟悉不过。它拍打身上晒得龟（jun,一声）裂的石土，让它们一块块脱落；又尽可能的整理仪容，深鞠一躬，然后兴奋地向他们跑去，或许这是他的老友吧，久别重逢。

他突然停下来。嘴唇有些发干，眼神有些慌乱。

那是字纸。成片铺开的字纸。所有正面整齐划一地朝上，仿佛是特意翻过来给人看的。

就是给他看的。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家乡里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凡是在路上遇到字纸，都要恭恭敬敬地捧起来，送到山间的庙里，送至奉神的香炉中。就算是土匪下山，路遇字纸，也会依照着这么做。曾有外乡人因此推荐乡里人在其必经之路多处抛弃字纸，以延缓匪徒的行进，乡里人摇摇头，那可真是在造孽不过的了。真是好大罪过。

但是这些字纸，唯独是他不愿意去捡的，相反，他还要从上面走过去，踏过去。他当然试图绕过这些会咬人的东西，但对方似乎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将他的目的地围成一个圈儿，就是在等着他，就是在堵着他，就是在恶心他。

他偏要走过去。

灰纸，黑字，处处都有他。他被嚼了骨髓，他因欺世盗名而被揪斗，他不学无术，他丧尽天良；他又结婚了，他又离婚了，他趋炎附势了，他成了汉奸了。这一切，在二维的报刊世界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昂首挺胸，三维世界的他对这些从未发生的事浑然不觉。

然而他并不是唯一的人形物体。肩上一阵刺痛，有东西在用棍棒击打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半文不白，文绉（zhou,一声）绉又恶俗无比的话。棍棒的雨点越来越大，他浑然不觉一般，只是略微加快了脚步。数棍落空，挥棍的东西打了个趔趄，骂骂咧咧：“你为什么要躲！你就应该被我们打倒，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

他终于看到那最后的山峰，积云缠绵，天风由此被引下，化作地面上席卷一切的风暴。后面的身影因此停滞于此，在原地飘动，抖动。他这才摆脱苦苦纠缠，迎着风暴轻松愉快。

“那才是你，那才是你！！！”后面的东西挥舞着报纸，在风墙的背面向他拼命吼叫。

他终于转过身来。他看见一个像他一样，两手空空的人类从那堆东西群中挤出来。他笑了。

他看见了卧室的天花板。

他草草穿好外衣外裤，开门，奔向楼下去，拉开了他家门前的邮箱。

果然，里面又挤满了成堆未拆封的信件。他有一种预感——他们回来了！

甚至来不及去看，他果断关上邮箱。他迈开大步，向着那里奔去。

烈阳灿烂，天空纯正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