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苏家禁阁守卫向苏宏汇报，先知醒了。先知向来有求必应，凡是有人询问，他都会细细倾听，但他回复的时间却是不定期的，有时当场就回答，有时要等上好几天，甚至是几个月。

因为先知很喜欢睡觉。

上一次问的是如何才能让家族中的引路人数目更多一些，先知只回了二字“联姻”，随后便睡着了。

联姻？怎么个联姻法？先知这次醒了，回的却是“李家长女李淮囝和苏家苏远”。

苏宏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办，所以找来了韩厉，韩厉一听，也是紧皱眉头。谁人不知，李家长女所在的西镇李家和苏家是对立关系。

难办。可是难办也得办。因为这是增加引路人数量的唯一看起来可行的方法，而之所以苏宏会同意，也是因为他假装不经意问苏远是否愿意迎娶李淮囝时，才知道苏远早已对李淮囝情愫暗生。

苏家明里暗里向李家示好，但是李家全部赤裸裸地拒绝，甚至给了苏家不少苦头吃，两家之间梁子越结越大。苏宏没有办法，连韩厉都甚至生了放弃的念头。但这时候，苏宏和韩厉才知道，李淮囝已怀有身孕。

那肚子里的，是苏家未来的引路人。

所以，他们不能放弃，说什么也要把李淮囝迎进苏家。而后来，因为西镇渡灵使提出要与李家长女联姻，甚至要照着古代话本中的八抬大轿把李淮囝迎娶回西镇饭店的时候，李家人这才慌了。

活人与死人之间的联姻，还要八抬大轿，李家人丢不起这个人，也心疼李家长女的未来。但是他们敌不过西镇渡灵使，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

风水轮回转，轮到李家人去求苏家人了。但是先前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苏宏想同意，可是抵不过苏家其他所谓长辈你一眼我一语。

那是韩厉看过的这辈子最刚的苏宏。那时刚有一位苏家长者说“你考虑你儿子和你儿媳妇，不考虑苏家利益，那你有本事就把自己除名啊”，然后苏宏当场拍案而起，吼道：

“我儿媳妇肚子里有我们苏家未来的引路人，这怎么不算是我们家族的利益？让她进我苏家大门，孩子一落地，我立刻就将自己从族谱上除名。”

那时韩厉也在场。而在场的其他苏家人一个个哑口无言，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苏远当场就红了眼。

李淮囝被认可了，但是还是不能进苏家大门，因为她马上就要被八抬大轿抬去西镇饭店了。于是李家与苏家破天荒地第一次放下成见联合，打算里应外合将李淮囝送到苏家。

但是送也要有个好的送法，再加上西镇渡灵使派来的灵时时刻刻守着李淮囝，他们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之后后续该如何处理的方法。

既要让西镇渡灵使无话可说，挑不出李家的毛病，又要让李淮囝能嫁进苏家。苏宏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找韩厉帮忙，但是韩厉那时正被烦心事缠身，他们家的小孙子出世了，是个引路人，却也是个怪人。一出世，一开口，就是“我要去南镇”。

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明明才是十月初，就已经像是迎来了严冬。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于是便有了苏远一跪为红颜。

那天苏远到南镇书店门前长跪不起，但店门没有为他敞开。他不发一言，执拗地跪着，一直跪到发晕，也不肯站起来。

再接着，就是“南镇渡灵使大闹婚典西镇抢亲，西镇渡灵使气急败坏从此结仇”。

终于是将女儿嫁了出去，李家人刚想出口气，就听闻了噩耗。

李淮囝进苏家大门第二天，就为苏家诞下了苏子奇，喜讯传遍了整个南镇和西镇的大街小巷，却唯独没有传进苏家和李家的厅堂。

所幸先前李淮囝很少出门，所幸西镇渡灵使日夜派灵守着李淮囝，所幸外人很久没见过李淮囝出嫁前的样子，所幸南柯当初直接将人劫进了苏家大楼，所以没人知道，苏子奇是他母亲怀了不到四个月就生下来的婴儿。

李淮囝进苏家的那天，小腹看起来平平坦坦，一点也没有怀孕的迹象。李淮囝只是在苏家睡了一夜，第二天肚子便长的奇大，整个人活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当天就临盆。

满大街谈论着新婚燕尔的这对新人的风流韵事，而李家再一次与苏家不共戴天，苏家人也对李淮囝指指点点，并不待见，苏远亲自为父亲除名。

小家伙出世了，他没有姥姥姥爷舅舅舅妈逢年过节的压岁钱，也没有三姑大姨的疼爱，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爷爷，也没有朋友的陪伴，有的只是他父亲隐忍克制怕带去伤害的不愿靠近，有的只是他母亲的渺小而又伟大的母爱。

他有了“苏子奇”这个名字。

苏家小孙子，降世为一奇。

苏子奇。

小家伙不哭不闹，全家上下一共有四个人深深地爱着他。一个是他表面糊涂实则清明不信鬼神不怕邪的三叔，一个是陪着他走过几载春夏秋冬的母亲，一个是想尽办法要替他除去身上残魂的爷爷，一个是总是半夜里偷偷潜进来看他爱他最深却装作最恨的他不知道的父亲。

小家伙早早降临人世的原因找到了，有一缕残魂，附在了小家伙身上，这才让天使早早来到了人间。

残魂来自祖辈的恩怨，来自一道无法破解的诅咒，一道让苏宏绞尽脑汁想转移到自己身上、结果一次险些丧命被苏子奇救了回来、另一次真的咽了气被人抬回来的诅咒。

诅咒会影响小家伙的成长，残魂会吸食小家伙的寿元，小家伙会早夭。

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苏宏找到诸多鬼怪，让他们一一现形，可是小家伙不哭不闹，因为他看不见。小家伙有引路人的香气，却没有阴阳眼，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引路人。不算是真正的引路人，小家伙在苏家便会举步维艰。

没有办法了，先知也疯了。

可是也许是小家伙好运，一个道士找上门来，道士牵着个生涩的小孩，小孩不是人，道士看起来法力高深。

道士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苏家的难事，提出要换眼。

苏宏第一个不同意。

百年来，之所以引路人都出现在引路人家族，就是因为有人不择手段四处搜寻有阴阳眼的人，强制换眼。但苏家和韩家不愿，所以苏家韩家成了一派，包家李家成了另一派。苏家就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所以才会去问先知，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姻缘悲剧。

明明是好姻缘，可惜错了时候。若是李淮囝能晚进苏家一年，诅咒就不会生效，而是等到下一个二十年。这在《苏家家法》上有提及，可是等到苏宏看到的时候早就晚了。

谁会没事去翻那本厚重积满了灰的《苏家家法》呢？也就只有因为孙子早早临世四处找不到原因的苏宏才会干了。所以他才知道了残魂，知道了诅咒。

但是道士提出的条件让韩厉和苏宏都心动了，心动之处却又藏着几分担忧，因为他说：

“你们也看到了，他不是人，他多了一双阴阳眼，盖住了他本来的眼睛。这阴阳眼是法力汇集而生成的，不是真的眼睛，本来这团法力覆盖在他姐姐眼睛上，把他姐姐的眼睛吞掉了，现在它附在了这个小孩的眼睛上。

但是这双阴阳眼和你家小孩有缘，它不仅不会吞噬掉他的眼睛，还可以发挥作用帮他看见灵。如果你家小孩不愿接受这双眼睛，那他成不了引路人，而我这小孩的眼睛也会被吞没，然后这团法力会继续祸害下一个人、下一个灵。

但你家小孩可以和它完美融合，让它从今以后安安分分当你家小孩的眼，既可以获利又可以助人，何乐而不为？”

何乐而不为？所以最后还是为之。但道士只让换了一只眼，因为他说苏子奇还小，承受不了，得等十八周岁满了才能换第二只。

引路人之所以要十八周岁才能学习武术与符咒，正是因为那些力量太强，而满了十八周岁的他们无形之中身体变得更强壮、更能承受住非人的力量。像苏子奇这样没满十八周岁就能用符咒的，少之又少，但也还是要少使用。

道士说鬼可以自愈，这时候那团法力才附在他带来的小孩身上不久，所以小孩可以再长出一只眼。

但是第二只眼就不一定了，道士说没了一只眼，那团法力被克制，不会对他带来的小孩带来伤害，但换第二只眼的时候，他带来的这小孩就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苏宏没有讲话，他不忍心做这样的事情。而那穿着一身红的小孩乖乖巧巧地说着“我不怕，我要守护正义，要拯救世界”，苏宏当场红了眼。

直到道士说小孩也有可能得到新生，因为那团法力找不到新宿主，是不会离开这小孩的。小孩如果不把眼睛给苏子奇，最后也会魂飞魄散。

苏宏一咬牙，同意了，道士也走了，走之前把换眼的方法告诉二人。而苏宏给那小孩取名“小七”，“奇”与“七”谐音，他这是把小七当成了第二个孙子。

如今，期限已到，请君再换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