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世上的事情终究是不能尽如人愿的，纵使乐渝再怎么费尽心力，娴妃的弟弟也终究没能活下来。而她的父亲为了救这唯一的儿子，也深陷牢狱。

弘历得知了乐渝帮助娴妃向傅恒借钱之事，勃然大怒，一并召来乐渝和傅恒责问。那样高的龙座上，他低着头，乐渝抬着头，头一回感受到——原来天子至尊，是这样的高啊，让她遥不可及。

皇阿玛在时，她从未抬头仰视过谁，他们二人之间，虽是她身量小，但算起来，在皇阿玛面前，终究是弘历仰视着她。那个时候的她，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在弘历站在下首被问询功课的时候，她总是窝在皇阿玛怀中，一双眸子困倦地睁着，从高高的龙座之上低头望向他，从来都是这样。

而今，大清国的主人变成了她异母的兄长，再也不是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皇阿玛了。

乐渝不欲牵连傅恒，当即对着弘历请罪：“是臣妹想帮娴妃娘娘，傅恒他并不知情。皇兄若要责罚，只责罚乐渝一人便是！”

傅恒听她要将他摘出去，自然不愿：“回皇上，公主仁善，不愿看着娴妃娘娘为难，也不愿牵扯臣，故而未曾明言，但臣对此事亦是心知肚明！皇上若要责罚，臣愿一力承担！还请皇上看在公主年纪尚轻，只是心善的份上，莫要责罚公主！”

乐渝闻言，猛然偏头去看他：“傅恒！”她膝行向前半步，对着弘历道，“皇兄！傅恒为人如何，皇兄自然最是清楚。是臣妹以身份压迫他，迫使他借款给臣妹的，皇兄若要责罚，尽管责罚臣妹便是！只是不知者不罪，傅恒他从头至尾都与此事无关，望皇兄明鉴！”

见他们互相维护，弘历气极反笑：“好啊，你们二人，一个是朕疼爱有加的妹妹，一个是朕信任倚重的臣子，明知娴妃她娘家弟弟犯的是国法，却仍要为了她，让朕难做。后宫不得干政，这到底是你想帮娴妃，还是娴妃想要违反祖制？”

弘历此话，其心可诛，乐渝当即便忍不住为娴妃辩解：“放眼整个紫禁城，面对着娘家亲眷触发国法，却可以忍住不为其求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下狱的，除了娴妃娘娘还能有谁？！娴妃娘娘此举，如此深明大义，为的却从不是想要博取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而是因为娴妃娘娘她甘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皇兄为难！她是皇兄的妃子，远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明明知道只要皇兄一句话，便可以宽恕她的弟弟，可她仍不愿前来求情。娴妃小嫂嫂如此周全皇兄，皇兄竟如此想她吗？！”乐渝猛然站起身，“纵观前朝，纵使是年羹尧有罪如此，皇阿玛亦不曾迁怒敦肃皇贵妃。今日，皇兄却因娴妃的弟弟有罪，便迁怒于她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皇兄的弱女子，便是君子所为了吗？！请恕乐渝不敢认同！”

“放肆！”面对着幺妹的顶撞，弘历勃然大怒，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对着乐渝砸去。眼看就要砸中她，只见傅恒迅速站起，将乐渝抱入怀中，他将乐渝的脸按在他的胸膛之上。乐渝在他怀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傅恒的一声闷哼——弘历并不知道，那杯茶水刚刚被宫人换过。他的本意是想给乐渝一个教训，却不料茶水已经换过一盏，滚烫无比。他着急忙慌地走下来拉开乐渝，检查着她是否无恙。虽是觉得傅恒受了无妄之灾，但他却实在庆幸。若是这杯茶水真的泼在了乐渝身上，别说太后了，只怕连先帝都要从下面爬上来揍他。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乐渝，担忧道：“怎么样？没事吧？可有受伤？”

乐渝挣开他的手，对着外头喊道：“太医！太医呢？快去传太医！”

她作势要去解开傅恒的衣裳，傅恒却避了两步。他自幼弓马娴熟，当初学骑马射箭的时候，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但不知为何，一看见乐渝焦急的神情，和突然冒出来的眼泪，他便觉得自己痛得不得了。从心口处泛滥成灾的疼痛，席卷了他全身——叫他，竟是一时间不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