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

      徐静在父母去世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了下来。而令张东升意外的是，自那天在警察局爆发过一次之后，徐静反而像是把他视为最后的依靠，两人的关系由此拉近了许多。张东升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想着如果自己表现得足够好，也许生活就会回到正轨。

      于是他在岳父母的后事里投入了大量的精力，通知亲戚、联系墓地、安排仪式，整套流程都办的十分妥当。也许正是因为耗费了太多心神，他虽然并不难过，甚至因为妻子的依赖而心生欢喜，却也显出了应有的憔悴。

      仪式结束，徐静没走出几步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张东升赶忙扶住她，焦急地低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静没能回答，身子慢慢地往下滑去。张东升赶忙弯腰护着她坐下，又蹲下身让她靠着自己，抬头向紧紧围过来的亲戚道：“让她透透风。”

      “哦哦，好。”几个遇见这突发状况，有些慌神的亲戚连忙退开。张东升放下黑伞，空出手来给徐静扇风，“药呢，身上带了吗？”

      徐静虚弱地摇头。她本就被张东升照顾得太好，现在又受了打击，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的。张东升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我在车上备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小心地把人交到旁边一位长辈手中，起身快步跑向停车的地方。此时，所有人都在关心着徐静的情况，于是没人发现，一双眼睛正紧盯着张东升的方向，贪婪的目光落在那双笔直修长的腿上，带着些许掠夺的意味。

      此时的严良和普普，正因为和一群小混混发生了矛盾而不得不离开暂住的工地。周春红今天休息，于是朱朝阳偷偷把药和食物藏在垃圾袋里，找了个买教参的借口出门。周春红知道他平时总喜欢去书店，也没起疑，只叮嘱了句快去快回，便又回到厨房去疏通下水道。

      “怎么伤成这样了？”朱朝阳看着严良身上的伤口，头皮直发麻。他虽然在学校常受欺凌，但经历的都是些冷暴力，哪里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严良却早已习惯了打架和受伤，浑然不在意，“我看见有人欺负普普，就打起来了。”

      “你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朱朝阳取出碘酒和棉签，想帮他处理，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你要是真出什么事，谁照顾普普啊。”

      “朝阳哥，我来吧。”普普见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熟练地给严良上药。碘酒刺激到伤口，疼得严良倒吸一口冷气，但他瞥了一眼普普，又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

      朱朝阳看他疼到变形，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好不容易挨到普普处理完，严良掩饰性地迅速起身，还跳了两下，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朝阳，正好现在你出来了，咱们再去找找那个人吧。”

      “你都这样了，还是别到处乱跑了。”朱朝阳道，“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待会儿吧。”

      新华书店可谓是夏日避暑胜地。普普和朱朝阳都很喜欢这里，严良却一看书就头疼，随手翻了两页就再看不进去。他扔下书，问道：“朝阳，你身上有钱吗？我想打个电话。”

      朱朝阳把自己身上的钱都摸了出来，“你都拿着吧。出门右拐，少年宫门口就有个电话亭。”

      严良接过钱，转身出了书店。朱朝阳找到上次没看完的数学题册继续翻看，很快便投入了进去。

      张东升将徐静送回家，等她安稳睡下，才动身前去书店，挑一些暑期班要用的材料。走到摆着数学教参的区域，他发现一个男孩正捧着题册愁眉不展，不由得凑近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道有些难度的往年考题。

      “你把试商设为B，再逐次减一试试。”

      张东升职业病发作，忍不住开口指点。那男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突然有了灵感，又立刻埋头去解那道题。

      这是个聪明学生。张东升暗暗赞许，对他有了个不错的印象。他没再盯着对方解题，而是转过头去挑选教参，怕干扰了对方的思路，心里却稍微留了分神，想看看他是不是真能解得出来。

      “……还是651。”他听到男孩小声嘀咕，“不对呀。”

      张东升有些意外，伸手道：“我看看。”

      男孩乖乖地把题册交了出去，有些怯怯地看着他。张东升心里快速计算了一遍，得出了相同的结果，再翻到后面的答案部分，了然道：“你没错，是答案印错行了。”

      他对男孩鼓励地笑了笑，收获了一个带着些许崇拜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了，此时竟让他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张东升心里有点乱，面上却假装镇定，将题册交还给对方，随手取过一本在其他老师那里见过的题册便去门口结了帐。

      朱朝阳正打算继续看题，忽然见普普从前面的书架之间钻了出来。她像小猫一样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指了指张东升的背影，“朝阳哥，是他！”

      “他？”

      “六峰山。”

      朱朝阳这才明白普普指的是他们昨天找了一下午的人。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普普便有了主意：“朝阳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你要干什么？”朱朝阳的话还没问完，普普就已经追着张东升跑出了书店。朱朝阳哪里放心得下，赶忙放下手里的题册，也跟了出去。

      张东升刚离开书店便接到了徐静的电话。他按下接听键，神情不自觉变得温柔：“醒了？我在回来路上呢。”

      他打着电话，跟在他身后的普普便找不到开口拦人的时机。朱朝阳此时已经赶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普普，你干什么？”

      “我去想办法要他的电话。”普普小声回答，“就说我是书店帮忙登记会员的。”

      “不行，书店从来不收小孩帮忙，他肯定会看穿的。”朱朝阳摇头，“他要是怀疑你该怎么办？”

      两人正商量着，普普忽然看到严良在对面向他们招手。她很快会意，啪嗒啪嗒地跑向严良，发出了很重的脚步声。朱朝阳一愣，又看了严良一眼，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张东升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见是小孩子打闹追逐，便向路边靠了靠。刚转过头，一个人突然迎面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反应不及，被撞得一个踉跄，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撞他的人连连道歉，帮忙捡拾地上的东西。张东升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你没事吧？”

      “我没事。”严良手脚麻利，“实在不好意思。”

      张东升见对方还是个孩子，本想教育他两句，告诉他以后不要在街上跑这么快，可还没等他开口，严良就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张东升无奈地拍了拍题册上的灰土，暗自感叹，现在的孩子还真是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