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传·如来

你坐在大雷音寺，坐在那个蒲团上，那个你做了无数年的蒲团。

　　你的周围坐满了弟子，永远如此。

　　可你依旧孤独。永远如此。

　　虽然，你的心中，早已没有一丝波澜。

　　透过双眼，你看见一个人。他正迈步登上灵山，那般步伐缓慢而坚定，目光平静而深邃。

　　你的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知道，一切将会结束。

　　“今日的讲经就到此处，大家回去，自行体悟。”

　　弟子们纷纷站起，陆续离开。

　　看着那纷纷离去的背影，你看见的却只是一个逆着人流，向你走来的身影。

　　“金蝉，你终于，终于肯回来了吗？”

　　袍袖舞动间，蒲团上已空无一人。

　　山巅。

　　荒芜。

　　无花、无树/无草。

　　死寂。

　　无水、无虫、无风。

　　二人盘膝，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他率先打破沉默。

　　“我回来了。”

　　“金蝉，这九九八十一次转世，世间已是万年，你终决定了？”

　　金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见了一切，看见了一切背后的真相。但在那个终点前，我希望能听见你的故事。师父。”

　　你笑了：“我记着，你曾来，不为佛法，不为轮回，只为在荒芜的山顶上，有人能听懂你的话。”

　　你曾经的弟子也笑了：“今天正好，不是吗？”

　　你知道他已经明白一切，但你想听见他亲口说出。

　　“佛是什么？”你问。

　　“空。”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平淡的微笑，“成佛后，我不再是金蝉，我没有成为自己的资格。佛法同样如此。它们只是为寻找未来的罗汉、菩萨、佛，也就是维护时间秩序的人而存在。”

　　“可佛法也有些现实的东西，不是吗？”

　　“轮回。”他的双眼中闪过无数景象，宏大而永恒，“日东升西落，那是天的轮回；月阴晴圆缺，是月的轮回。春去秋来四季轮回，生命的死生，又是万物的轮回。”

　　荒芜的山顶，出现了一丝新绿。那干裂的土地上，有什么正在生长。

　　你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但你清楚，变的是你的心。千万年来已经消失的心，如今正重回到你的体内。

　　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了吗？

　　“时间从未流逝，流逝的是我们。”看着金蝉平静的双眼，想到他将承受的孤寂你为之动容。

　　“开始吧。”你抿了抿嘴唇，讲述起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故事。

　　【讲述】

　　自成佛之时起，佛就是孤独的。

　　无数人信仰佛，崇拜佛，祈求佛。

　　也有无数人痛骂佛。

　　无数妖魔反抗佛，诅咒佛。

　　而佛在自己成佛前，就早已知道这个结局。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他并不会去救，不会轻易去救。

　　生命是有重量的。也许分量很轻，可当无数生命的重量相加，这个世界迟早会无法承受。有的生命，必须逝去。而那个重量，只有佛知道。他会救人，但绝不会让生命超过那个重量。

　　我无数次站在灵山之巅，亲眼望着无数生灵死去。我想冲下去，救所有人，可我知道这不行。我不能因私废公。

　　我看见无数人对我的像跪拜，我想冲下去，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徒劳，我不可能救一切。可是我不能。

　　我看见无数将死者骂满天神佛无能，我想解释，让他们知道一切。可是我不能。

　　我任由自己的心滴血，看着无数人听我讲经说法，梦想成佛，我却无处诉说成佛的痛苦，只能孤独地掌握整个世界。

　　但，我还是错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孤独，将连自己也无法知晓。

　　那是妖的出现。

　　生死簿被勾销，天下无数生灵得而不死，他们的后代同样如此。

　　世界，很快会被生命的重量压碎。

　　唯一方法，就是杀死那些妖。

　　可是，这公平吗？

　　对妖来说必然不公。长生不死不是他们的错，没有理由要以他们的死来平衡整个世界。

　　我下不去手。

　　天庭大战群妖，可因为那个妖猴，无人能够阻止一切。

　　我在灵山山巅看着这一切。那时，这里还不是这般荒芜。

　　那妖猴的眼中不是杀气，也并非戾气，而是对自由的执着和对群妖的责任。

　　南天门已碎。

　　星宿之位已乱。

　　灵霄宝殿危在旦夕。

　　那种平衡几乎要被打破。

　　我封闭了自己的心，面对这摇摇欲坠的世界。

　　我的眼中再无情感。我已无心，我不再是我。

　　我只会为了世界，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即使这个决定将使生灵涂炭。

　　石猴被镇压，群妖无首。

　　再让他踏上解金箍的西行路，让他亲手结果曾经的兄弟与手下。

　　世界会重归平衡。如果不，那就再杀生灵。

　　我早就厌倦了，可无人能够替我。

　　直到你出现。

　　现在我面前的你。

　　【现实】

　　你叹出一口气，然后仰天大笑。

　　你感到你又能重新感受这个世界。

　　荒芜的土地上，此时已经绿草如茵。

　　金蝉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师父，我会替你之位。”他的语气，只是平静。

　　你再看向他，他眼底的光已不再。

　　所剩只是平静，毫无波澜。

　　也没有东西能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

　　你意识到什么。

　　你面前的不再是金蝉，而是曾经的你，尘封自己心的佛。

　　你失去了一个最优秀的弟子。

　　时间拥有了一个维护秩序的佛。

　　失落与欣慰漫过你的心。

　　“我想，你一定会比我更出色。”

　　你投向下界。

　　你不再是佛。

　　你终能体会世间的一切。

　　你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