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传：菩提

西牛贺州。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当踏入洞内的一刹，眼前，就不再是山洞。

　　那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没有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

　　有的，只是荒芜的黄土，向四周蔓延而去。

　　狂风，穿行在这荒凉的土地上，卷起满天沙尘，遮天敝日。偶尔有几丝阳光穿过沙粒，落在黄土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而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前行。

　　那是个年轻人，面容清秀五官十分端正。一身长袍，在狂风的席卷下猎猎作响。

　　他，已经走了很久。

　　也许，依旧要再走很久。

　　因为，他在等待一个人。

　　远方。

　　平坦的荒原中央，一个黑点，闯入了他的视线。

　　他的嘴角，漾起了一丝微笑，但脚步，依旧是那么不急不缓。

　　远处的黑点，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

　　一棵巨树，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参天巨树。粗大的树干从荒原上拔地而起，高耸入云。茂密的绿色，从树冠处辐射状伸展而开，遮天蔽日。

　　他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巨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缓缓地，他吐出了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十分悠远，带着奇异的音韵，在无边的

　　“那个，请问，这里有个菩提祖师住在哪里？”他对二人问道。

　　菩提笑了。他向二人身后的远方指去。

　　荒原中回响。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回应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的声音向中心激荡而至，汇成同一个人声，声若洪钟。

　　巨树的根部，一圈绿色悄然泛出，波纹状朝四周毫无生机的黄土扩散。无数绿色的波浪，朝四周荡漾而去。

　　“金蝉，让你久等了。”巨树不知何时，已经凭空消失，留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恐怕，你等待得更久一些啊，菩提。”金蝉微笑道。

　　“呵呵。我们的等待，不是那么相同啊。”老者笑道。

　　“是啊，不论外界发生什么，你菩提，永远是这副老样子。在这万物之外，自成天地的洞中，等待任何一切的发生啊。”

　　“而你，金蝉，永远身处尘世，如身处局内的局外人，等待着那个结局。”

　　“可师兄，你料到，如今的结局了吗？”

　　“料到？”菩提轻笑，“多少年，我只是看着一切，等待着一切。我太久太久，没有猜测结局了。”

　　“那为何曾经，你要收他为徒？”金蝉问道。

　　“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这等待的一部分罢了。他，也只是因果的那一部分。”菩提说着，望向远方。“又是新的轮回啊。”

　　金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远处，一只小猴子蹦蹦跳跳，朝二人的方向走来。

　　小猴蹦蹦跳跳地离开。

　　“这猴子，又要许久才会找回来啊。”

　　“师弟，你等的，可不就是轮回？”菩提对金蝉道，“多少次了，它，不依旧是它吗？”

　　“是啊。”金蝉感慨道，“无穷变，却又从未变。”

　　菩提闭上双眼，道：“无论在这轮回中做了什么，做过什么，都只是等待轮回结束的一部分罢了。你在荒原上，无论是走还是停，都只是为等待我的出现罢了。而尘世中的一切，等的，不就是现世生命的终结吗？害怕的，也不就是那生命的终结吗？”

　　“既然如此，那等待，又有什么意义？永远等着相同的结局。欲界的凡人害怕那个结局，却又必须等待。而我，或者说无数与我相同的，那些不死的灵魂，则早已厌倦了这一切。”

　　“那，你觉得，他也厌倦了吗？”

　　“他？无数次轮回，面对师父，在黑暗的五指山底，他终究会踏上西天路，终会屈服于众神，化为神佛的一部分。可当他成佛，他的灵魂就已死去。即使一遍又一遍地抗争，终是无用。在这无用的漫长等待中，他，迟早会厌倦的吧。”

　　“轮回了十世的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菩提摇头，对金蝉道。

　　金蝉摇头。沉默。

　　“当你真正做到‘本来无一物’时，又如何有那个心，能等下去？即使忘却一切，忘却本心，等待终会失去它原来的意义。我在这灵台方寸山上，每一个生灵，都是我。而我，又是每一个生灵。无数的视角，无数的体验，去看一个结局。那感受，可是非同一般呢。”

　　金蝉凝视菩提，若有所思。

　　“等待的结局也许相同，可是等待本身，难道不是美妙的吗？”菩提继续道，“要知道，无为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行为。”

　　远处，有一个黑影跑来。

　　那是之前的小猴。

　　“老头你骗我！那里根本不可能有人！”

　　金蝉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这次，竟如此之快么？”

　　“时代，还是会变的。连师父都疲倦了。”菩提看着小猴，道。

　　金蝉莞尔，对小猴道：“你可知他是谁？”说着，指了指菩提。

　　小猴眨着双眼，不解地看着金蝉。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小猴看向菩提，忽明白了什么，跪倒在地：“师父！”

　　菩提笑着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从石头中生，无父无母，也没有名字。”小猴垂下了头。

　　“由天地灵气而生。你是个猢狲，便姓孙吧。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你今后，就是孙悟空。”菩提捻着长须，道。

　　“孙悟空……哈哈，我有名字了！”小猴开心地在空中翻起了筋斗。忽然，他又跪在地上，朝菩提磕起了头：“师父！”

　　“师父……”金蝉喃喃道。

　　“是啊，我们的师父，他也等了很久了。”菩提叹道，“当我用无穷种等待，去等那个未知的结局时，它是美的。但师父用一种等待，等同一个结局。那，也许是一种痛苦。”

　　“只能做该做的，而做不了不该做的。这就是他么？”金蝉抬起头，望向九霄。透过云层，他仿佛看见了大雄宝殿正中的那个身影。

　　菩提只是微笑。

　　金蝉蹲下身，轻抚那柔软的草地。好一会儿，才直起身。

　　“看来，我此次一去，将会是许久。”他微笑道，“去尘世，体验真正无穷的等待。”

　　小猴向金蝉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将来总会明白的。”金蝉拍拍小猴的头顶。

　　“其实，由他做你的师父，会更好。”菩提笑着，指着金蝉对小猴道，“只是，料他也不肯教你。”

　　金蝉与菩提相视大笑。

　　“师兄，这次，会不一样么？”金蝉看着小猴，问。

　　“会的。至少对你来说，会的。”

　　“那，我走了。也许有缘，我还会是你的师父。”金蝉的后半句话，却是对着躺在草坪上的小猴说的。

　　金蝉转身，向无尽的远方而去，只留下了一个深邃的背影。

　　“有缘，自会相会。”菩提喃喃道，“去享受，那等待的过程，以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等那个结局，倒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小猴用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师父。

　　“算了，这些，你现在也不懂。走吧。”菩提对小猴招了招手，转身而去。

　　“我会等待，等待那个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的结局。看来师父的衣钵，还是要依靠你啊，金蝉。”

　　他并未看见，小猴的眼底，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

　　“我会等待，直到不同的结局出现。在那以前，不论多久，我都不会屈服。”

　　望着下界，金蝉闭上双眼，纵身一跃。

　　“师哥，谢谢你告诉我的。”

　　“我会以无数种身份去等，无论成为谁，都会去享受等待的过程。也许，在等待之中，那个结局，或许不止一个，似乎，都不重要了呢。这，才是它真正的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