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勒死小爷吗?放开!”
“不放!放了你才死定了!”
“快放开!我真的要被你勒死了!”
马车发出一声“吱呀”已经将朱缨拖着离开了地面,她拽不住他,就算是她现今能够将自己挂在绳子上,如果少年没有想走的意思,她也绝对带不走他。
她望着少年倔强的眉眼,忽然抿了抿唇:“喂,我放开你,你要自己抓着……”
少年只觉得快要被勒死了,连忙点点头。
“……不要让我抛下你,也不要抛下我。”她忽然
低声说道,如约地放开了他。
少年一怔,脚下的绳子越来越少,她也升到了半空中,手死死拽着绳子,一双乌沉沉的眼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无法承受那样的视线,他转过头……
“真是怕了你了!”他一跺脚,拽住了最后的一截绳子。
两人顺着绳子爬到了马车之上,朱缨如擂鼓的心跳他因没有平望下来,地低头看大云粱之中渐渐远去的弃城仿佛是一座辑铅灰色的囚牢,孤零零地鑫矗立在荒凉的大地上,在夜色中渐渐被隐没。
“喂,”她抬起头,望着靠在马车内壁上仍气喘吁吁的少年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有了名字就不再是被抛弃的了。
少年一愣,别扭地转过头:“那种东西,谁要啊?”
“喏,就叫白苏好了,白苏。”她自顾自道。
少年却是一怔,白苏,过往的一切身份他统统都记不起来了,但或许之后的岁月里,白苏这个名字,会给他一段新的身份与记忆?
朱缨又困又累,那根一直紧缩的神经松懈下来后
她很快就靠着马车壁沉睡过去了,白苏叫醒她的时候,她尚迷迷糊糊,睁开跟就望见少年一脸凝重。
“马车停下了吗?”她问。
“没有,但我们必须要跳下去。”
“为什么?”朱缨探出脑袋看了看地面,地面上遥遥的几处村落与大片的绿树都在提醒着她,他们真的已经离开了那座弃城,冷风吹来让她清醒了一些,但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辆马车的主人不会想看到我们回来的。”白苏
望着她,道:“他既然能将我们丢去弃城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
“况且,你要知道的东西,你回去也一样能知道。”
朱缨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先前套在马车上的绳子,再一次滑了下
去,绳子未端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一狠心在沿经一块稻田时松了手,才算是没有受伤。
只是爬起来之后,两人互相望着对方一身是泥的狼狈模样,大笑不已。
而抬头望去,那辆诡异的马车渐行渐远,隐没在云雾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才从遥远的北地走到江
南。两人身无分文,风餐露宿,一路艰险。等到了朱府门口时,已经和两个小乞丐差不了多少了。
门房见两人站在门前,上前轰赶。却忽然一怔:“……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朱缨跟着门房一路到了正厅,这才瞧见了久别的爹娘。他们也讶异地望着她说不上话来。朱缨想起一路以来颠沛流离所受的苦,忍不住扑进了娘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朱家父母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先将女儿送回了闺房,回头再要看随她一同来的少年时,却发现白苏早已消失不见了。
这一觉,朱缨睡得很沉。
柔软的床褥陌生而熟悉,她昏昏沉沉地躺在上面,身体疲倦仿佛要坠入这无边的黑暗,半梦半醒之间,迷迷蒙蒙中听见房门外传来巨大声响,她猝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只看见残阳如血的光线投在窗格
上,房中的一切都笼罩在那样昏红的光线中,透着难以言说的荒谬。醒得急了,心悸竟一时难以抑制,她伸手去探额头,探到满手的汗。
“砰砰砰!”不是梦,是门真的在响!她呼吸一
顿,下一瞬,就听见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朱缨,快开门!”
一种莫名的不安从胸腔中升起,她走过去,指尖却莫名颤抖。
刚刚打开门,白苏便一把扯住了她的手,神色慌张地拉着她朝外走去:“快走!”
“白苏?”她混混沌沌,甚至连鞋子都还没有穿好,不明所以地跟着他朝外走,“为什么要走?这是我家啊?”
“别问了,快走!”他拉着她朝着花园走去,穿过花园,只要出了后门,就能离开后院。可才走到假山石边,便遥遥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而来。朱缨一愣,白苏便扯着她,一把躲进了隐蔽的假山石里。
朱缨开口,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被他伸手一把捂住了嘴:“别说话,等他们过去……”
朱缨打了个寒战,乖乖不说话了。山石间恰到好处的一丝缝隙,能让她清晰地望见小石桥上朝这边走来的人,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那是她的爹娘,府中的管家、教养嬷嬷,甚至还有孙棣棠,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地都带着复杂神色,像是惊疑,更像是恐惧。
直到一群人走近了,她的目光落到挽着孙橡棠的纤细身影上时,忽然怔住了……
一股凉意自心底缓缓地蔓延上来,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全部的血液,竟令她生生打了个寒战。那个人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她自己?
朱缨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睁大的双眼也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人!不仅仅是容貌一样,身形一样,就连走路时的姿势也与她一模一样。
可那不是她!她被那妖物替换了
朱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出了朱家的后门。她
被白苏拖着踉踉跄跄地跑了很远,直到到了一座破庙中,他才放开她,蹲在地上喘气。
朱缨却只是呆呆地站着,苍白得仿佛是一缕游魂,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原来这便是为什么,爹娘看到她回来,会如此讶异……原来在他们眼中,她根本从未失踪过。可那另一个自己呢?
又是从何而来?
白苏静静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直到半晌之后朱缨才缓缓开口:“白苏,你帮我好吗?”
是夜,孙宅中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扇雕花木窗被推开一点幽幽的烛光从窗内传
来。伴随着烛光的,还有女子带着好奇的清脆声音:“听说有些方士擅长制作偶人,制作出来的偶人,能哭,会笑,有血有肉,通七情晓六欲……你说,今天那个据说很像我的姑娘,会不会就是偶人啊?”
朱缨蹲在窗下,听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只觉得恨意彻骨。
当她在弃城中为了活下来而挣扎当她一次次为了回来而将自己摔得满身是伤时……而这个替代品,却依偎着她的夫君享有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哪有那么多偶人啊?娘子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志怪书了?”属于孙棣棠的声音还是一贯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如当初。
还没等到灯熄一声巨响便从房门外传来,朱缨知道,那是白苏替她弄出来的声响为的就是引开孙棣棠。
等到意料之中的开门关门声响起后,朱缨将匕首咬在嘴里,从窗翻进了屋内。
那个身影跪坐在镜前,细细地梳理着一头长发直到镜中出现了两张相同的面容,她才惊得丢下梳子,跌坐在地上。
朱缨一言不发地将匕首横在了她的颈脖上,逼得她一声尖叫还未出口便生生噤了声。
朱缨在铜镜中仔细打量着那张脸。当真是像她,连一颗小塘一点淡疤都所差无几,就连天真不知世事的样子,也与她一模一样。如果不曾在弃城经历那一切,或许她的腿眸也带着这样的纯真。
朱缨望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或许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摔过一跤,发顶结了疤,那块地方就再也没有长出头发来……这件事情,除了我多娘和我,没有人知道。”
看得到的地方自然能做得一模一样,可看不到的呢?
她一把扯起那人的头发,厉声问她:“那道疤呢?你也有吗?”
偶人仰起脸看她,那惊恐而又楚楚可怜的神色都像她,不曾经历过抛弃的她。
朱缨狠了心扯着她的头发逼迫她仰起头,手中的比首一寸寸地推进她的胸膛,温热黏腻的血液流淌得满手都是。偶人挣扎着,可力道因为血液的流逝而越来越小。
当她终于停下挣扎一动不动时,朱缨才放开她,晃晃荡荡地站起来,空旷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如厉鬼般喑哑低沉“……你才是那个偶人,那个冒牌货。”
匕首从她手中滑落,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惊恐的声音:“阿缨?”
朱缨转过身,孙棣棠正站在门口,望着面前这一幕。
如果要解释的话,到底要从哪里解释起好呢?朱缨模模糊糊地想,可是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荒诞得仿佛是一场梦境。
还未等她开口,孙ì棠转身,对着身旁的人题声道:“先、先生你看这……”
朱缨这才注意到,他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灰衫男子。那张脸有些熟悉朱缨皱了皱眉,一个名字在脑海中忽然闪现,那是……曾经替她治病的那个方士!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可又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那个方士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地上的偶人,摇摇头,叹息道:“当真是暴殄天物,在下好不容易做出这样像的一个偶人……”
朱缨睁大眼,望向孙ì棠,他却未对方士的话有何反应仿佛一早便知道这样的事情。
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那方士朝着她走来脑海里的声音叫嚣着她快跑,可身体半点都动弹不得。
“这个原本坏掉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丢到了荒城里了啊,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颤抖的牙关几乎说不出一句整话,她却艰难地想要辩解,“我,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方士轻蔑地一笑。“你可知真正的朱家小姐在哪里?八岁时使因着一场高烧去了……要不是看朱家夫人着实伤心,在下才不愿意接这单生意。”
“你与她,你们都不过是我做出来的偶人,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记忆。”
“生病了便由我来修,修不好便毁去记忆丢去那荒城……只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往事,还能找回来……”
“真是费事……”
方士轻描淡写地说着,朝她走来,朱缨睁大眼四肢仿佛被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眼前再次覆上一片黑暗。
世间怎会有这样荒诞的故事?
她被创造,被赐予生命,被宠爱,却终其一生,无法真正拥有那些像或许如同少年白苏一样如那些被丢弃在城中的宠物一样,在废墟里,坦然接受被抛弃的命运,会活得更好一些。
对,白苏。
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眼,是躲在门后的少年。他惊慌地望着她,却始终没有转身逃开。
跑吧,回弃城,或是哪里都好,冷漠的动物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人却不一定。
“啊这儿还有一个。”那方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