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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东庄往事

在广场嘈杂的声音中,父亲继续在电话里忘我地絮叨:

  “我听人家说,你上班那边,讨亲不要那么贵。那边带一个回来,可以省到蛮多钱。”。

 长这么大,父亲这是第一次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王欢有一丝的尴尬和羞怯,他结巴地回答父亲:

  “好,好,知道了,有在找呢。爸,我现在在外面,就这样吧。”。

  王欢挂了电话,他付给了摆地摊的阿姨二十块钱,把“小猪佩奇”的画板放在了电动车的脚踏板,一手扶着板沿,一手骑车,往漫漫的黑夜中驶去。

  第二天,王欢把完工的画板藏在了办公室底下,他问林彤中午会不会来食堂,林彤说,今天她要回乡下,不会来单位吃饭。在食堂,王欢把装着画板的袋子给了林彤的同事王露,嘱咐她帮转交到林彤手中。

  吃过饭回到住处,王欢想补一个安稳的回笼觉。昨晚给画板铺上涂料,以及构思写在画板后的那几句想和林彤说的话,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可是这时候,躺着木床上吹着电风扇的王欢,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干脆坐了起来,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等林彤的回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依然不见林彤的回话,王欢越来越紧张,仿佛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感觉脸瓜子都热乎了起来。

  中午大概一点钟,只听到手机“叮咚”一声响,是林彤回了微信,王欢迅速滑下消息栏,忐忑地点开。林彤说:

  “不好意思,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朋友吧。”。

  ……

  乡里的夏天并不比县城凉快,八月的东庄,午后行人稀疏,大太阳照得稻子也弯了腰。在村口沿河一字排开的章明的便利店、连生的百货店,以及海亮的小诊所里,加起来也就七八个村民。年轻力壮的基本上外出打工了,留守在家的中年人,要么就是有手艺有产业的,要么就是身体不便,在家帮子女带着孩子的老人家。

  夏季,王家湾显然没有了年关时的热闹,去年在祠堂门口摆桌议事的两桌子男丁,现在就连凑一桌牌局都费劲。文桂和王欢的父亲宗华去了潮汕进厂,长万在福建做生意,生华在长万的小公司里帮忙。爽朗高大的庆生,上半年在广东搞建筑,不慎摔坏了腰,只得回家修养。晨起饭后,他是章明店里唠嗑、连生店里打包牌的常客。至于王家湾总爱侃侃而谈的发生,他倒没那闲功夫,王发生家里种了三百头脐橙,还有几十亩西瓜地,两片玻璃纸围的大棚蔬菜。一早一晚,他不是去圩上买肥料,就是从蛇背坑的果园里荷锄而归,摩托声嗦地过去,熟人想与他打招呼都来不及。

  去哪家都有人把招呼打,有茶水喝的,那还是数王家湾的组长王来有。来有个子瘦小,但为人友善,爱做和事佬,尽管村里书记主任的位置争夺每年风云变幻,他的组长职务却一直雷打不动。不过同样是“村干部”,他的“上司”,东庄村支部书记吴长贵,可就没有这般待遇了。平时吴长贵从城里下来,打村口一排百货店走过的时候,只有德敏会偶尔和他寒暄几句,其他人,甚至都不愿正眼看他。但是吴长贵依然每天像打了发条似的,在村子的各个小组奔走,一副永远不会疲劳的模样。吴长贵个头也不高,但是比起王来有却要精神许多,地中海的发型,腮帮拉碴的胡子,圆鼓鼓的脸型,走起路来慷锵有力,讲起话来更是洪亮有声。

  九月十四的下午,大概村民刚睡醒午觉的时间,桥头店子里的连生,看到吴长贵风风火火地往门口走了过去。几分钟后,就传来了前头山脚下,住在一层平房里的宏生和吴长贵吵架的声音。

  王宏生勤劳忠厚,但是若惹到了他,骂起人来的样子也不一点怵吴长贵,就和前阵子与德敏争沙子时候一样,宏生吵架都是夫妻俩一起上阵。个头都不高的夫妻俩,并排站在离马路一米多高的门口水泥地上,冲着下头的吴长贵破口大骂:

 “长贵矮子,你别欺负老实人,我低保拿得好好的,你凭什么帮我取消掉?别人的怎么不取,就来取我的?!”。

  吴长贵笔直地站在宏生屋下十来米远的村道旁,这种吵架的事儿,吴长贵单枪匹马不知道处理过多少回了,甭管对方骂得多凶,他都会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宏生,我吴长贵哪里欺负你了?镇里下了任务要减,你又不肯他又不肯!我村干部怎么来当?你两公婆又会自己做(农活),苦得到哪里去?”。

 “你不就是取掉我的名额,来给自己人、给吴坑人,我会不晓?”。宏生振振有词。

 “几百块子钱,蛮了不起还是怎么?我给自己人?我给谁?你们这些人,领的时候就觉得理所应当,要取消,就跟要你们命一样!”。吴长贵认为王宏生太狭隘了,简直是一毛不拔。

 吴长贵竟然上升到了人品的高度,宏生岂会罢休,他骂吴长贵:

 “我们没钱噢,靠低保过日子,不像你村干部,那么会捞。不做村干部是不是会饿死你?你把我低保取消了,我来你家吃饭?!”。接着,一串的土骂劈头盖脸喷向吴长贵。

光天化日下的争吵,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便利店里泡茶喝的刘连生和王庆生好奇地走了过来,同宏生一道从王家湾搬到坝上来的先发,也满头白发柱着拐站在门口听着,走近来的,还有坝上买豆腐的妇女高妹。连生和宏生是表亲戚,连生的姑姑,上个世纪嫁给了宏生堂哥的父亲做老婆。连生走到吵架现场后第一个来劝:

 “诶呀,长贵,低保就给他吧!他家就一个女儿,又嫁到那么远,以后不会做(劳作)了怎么办。”。连生带着建议的口吻,加上他开了几十年老店的长者身份,稍稍让气氛缓和了一些。

“连生,不是这样讲,人家吴四发的大伯,脚瘸了不会做,总要调整几个名额给人家。他倒是细细碎碎,一点道理都不讲,还好意思吊铲我!”。

这时,路旁传出两响汽车喇叭声,庆生转过头一看,是吴明豪开着他的比亚迪过来了,围观的村民很不情愿地挪开了一个位置。吴明豪把车缓缓开到了吴长贵身旁,然后摇下窗户,示意吴长贵赶紧上车。吴长贵转过身用力拉开了车门,甩出一句:

“王家湾人就是刁民多!”。然后嘭上门,伴着一股汽油尾气味儿,和吴明豪扬长而去。

 连生本能地看了一眼身旁看热闹的庆生一眼,庆生竟是一副倘若无事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上半年腰子受了伤,也许是因为要好的几个族人,宗华和文桂都不在,庆生并没有因为吴长贵的话而动怒,连生觉得,这倒不像是天天在自己店里喷吴长贵的庆生了。

  吴明豪载着堂叔吴长贵去了“葫芦”家,葫芦家在河口镇城乡结合部,河口国土资源所的后面,是一栋四层半未贴瓷砖的水泥房子。葫芦住在三楼,吴明豪重重地敲了葫芦家被小广告包围的木门,葫芦光着膀子给开了门,随即,三个大男人坐在了凌乱而昏暗的客厅里。

 吴明豪拿起玻璃茶几上的烟,自己给自己点上,他悠悠地对葫芦说:

 “葫芦,等你出山噢!帮装沙石。”吴长贵坐在侧面,用不太干净的工具在泡着功夫茶。

 葫芦叼着烟,歪着嘴说:“老大哦,还装沙子啊?因将装沙子,我上个月才放出来。我是没命赚这个钱。”。葫芦又侧过头看了吴长贵一眼,说:

 “长贵叔佬,上车赎我出来的钱,先欠着哈。”。葫芦伸出纹了一道黑色翅膀的手臂,把烟头往灰缸上微微一抖,胸口和肚子的肥肉也跟着颤动,腰侧一道深而长的疤痕也裸露无遗。

 吴长贵把茶泡好了,他一边给葫芦先端去一杯,一边说:

 “放心,葫芦,这次装沙石没什么风险,是政府的工程,镇里拨了款,要贫困户家家户户门口通水泥路。”。

 “你那份,不会少了你的。”。长贵中途停顿了一下,说。

 葫芦放下了茶杯,小小蓝色的瓷器杯子,在他粗而大的手里就像玩具一般,他抬起了头,眼光炯然有神,就像饿倦的豹子闻到了食物的气息。

  吴长贵叔侄俩,在葫芦家坐了一个来小时就走了,他们知道,在离婚后的葫芦家是不可能有晚饭吃的,况且他俩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要去圩镇下游一公里外的富兴沙场,找矮矮胖胖的赖老板谈一笔业务。

  从葫芦家出来去往富兴沙场,要打河口派出所下面的乡道经过。正是五点半下班的时间,刘永和肖俊骑着摩托车从派出所的小坡下来,刚巧和开车的吴明豪撞了个对脸。吴明豪干咳了一声,缓缓踩下油门,让派出所下来的摩托先穿过马路。刘永一眼就认出了曾经那个夜晚,因为偷沙被自己押送的同村老乡。待驶离派出所百米开外,刘永和肖俊的摩托车进入了人群拥挤的圩镇上,两个人逐渐减速慢了下来,刘永好奇地问肖俊:

  “欸,肖俊,刚才那个不是吴明豪吗?他不是进了看守所啊,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肖俊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叔叔是东庄的书记,据说,这个人还是他叔叔的得力助手,做得了村支书的,拉点关系正常。”。肖俊一副很有社会经验的口吻,继续说。

  “找人打点一下,多交点钱,坐牢不过年嘛。”。肖俊说完,转头反问刘永:

  “你自己不就是东庄人吗?他们的情况还问我?”。

  刘永笑了,他夸肖俊:“没有没有,哪敢和你老司机比,哈哈。”。

  刘永和肖俊道完别后各回了自己的家,开车反向去往福兴沙场的吴长贵叔侄俩,也已到达目的地。吴长贵两人把车停在路边,快步走下到沙滩河坝边沙场的小木板房里,福兴沙场的大股东王兴福,正靠在小房子的长椅子上刷小视频,看到熟人吴长贵叔侄俩推门而入,吴兴福起身拿了两瓶农夫山泉给他们俩,然后端直了身子,继续在看着手机。吴长贵坐在王兴福对面的红凳子上,开门见山的说:

  “王老板,过几日东庄要几十吨的沙子,跟你提前打个招呼来。”。

  吴兴福终于放下了手机,他把手机连上了墙边长长的充电线,然后回答吴长贵:

  “可以,到时候来装。”。王兴福的回答很干脆利索。

  吴长贵又说:“开票还是老规矩嚒。”。此时,吴兴福的手机响了,他点了点头,拿起在充电的手机,开始在接电话,似乎业务很繁忙的样子。吴长贵与吴明豪见状,便和王兴福告了别,往圩镇的水泥经销商周老板的店里去了。

  高高瘦瘦的周廷老板正穿着蓝色的印着“南山水泥”字样的工作服,在给一辆小卡车上货,吴长贵叔侄俩毫不见外地进了店里,往冗深店铺里头的茶几旁一坐。并诙谐地大声调侃周廷:

  “那么大的老板,还自己上货啊?”。

  几分钟后,周廷才不紧不慢地脱下了满身水泥灰的白手套和工作服,往茶几处走来,他按下了水壶的开关,玻璃壶开始发出轰轰的烧水声。周老板也调侃地问他们俩:

  “吴书记,有什么指示?”。

  吴长贵说:

  “讲什么话,我这种村干部,屁大点的领导都不算。”。

  “周老板,村里修路,可能要蛮多吨水泥,想跟你商量合作一下。”。吴长贵转而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以,多谢照顾生意,什么时候来装?”。周廷脸上露出了些喜色。

 “这样,周老板,你帮我开票开50吨,我进你40吨的货。另外我多给你几条烟钱。”。吴长贵凑过头,略微轻声地说,他看了门口,并没有外人。

  吴长贵的话让气氛变得严肃了起来,周廷点上了一只烟,烟气飘到了他尚且沾着水泥灰的短短的头发上,周廷抽着烟,有些踟蹰地回答: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各方面都查的很严。不好乱搞。”。

 吴长贵也看出了周廷的难处,他说:

 “这方面你放心,这个项目总的我在负责,我喊了四发做工头,他去喊人施工。全是自己人。”。

 东庄的治保主任吴四发,是周廷的姐夫,周廷问:

 “四发怎么不一起来上来坐坐?”。

 “村里王家湾有两家人吵口,他去调解了。”。吴长贵解释说。

  吴长贵乘机继续追问:“那打?周老板,就这样说话噢,过两日我来装货拿票。”。

  这时候,门口停来了一辆宗申三轮车,周廷又穿起了工作服,他一边套上手套一边往门外走去,并大声地回答吴长贵:

 “到时候再说!”。

 下半年一到,日子就过得俶然快了起来,仿佛逐渐听到了春节的脚步声。村里通往贫困户门口的水泥路,镇里要求年前要完工,各小组也在紧锣密鼓地施工中。十一月的上午,雾气还未散去,吴四发就带着他的施工队,在王庆生的家门口忙活了。王庆生家距离马路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施工的时候,王庆生站在旁边一直观察着,并与浇灌水泥和挑沙子的村民攀谈。除了凑个热闹,他也怕修路的人往边上多蹭出去几公分,占了他门前的那块菜地。因为这条路修好后,方便的并不止他一户人,他可不想自己做了奉献而方便了大伙儿。

 挑沙拌泥的,都是吴四发叫来的吴坑人,多数是年长着和妇女。吴四发作监工,在一旁指手画脚指挥着,一旁看热闹的庆生问吴四发:

“四发,水泥多搞几包下去!别偷工减料。不要又搞的跟村道一样,没几年就稀巴烂。”。

 吴四发对庆生的嘲讽有些不悦,他傲慢地回应王庆生:

 “放几多水泥几多沙石,是有标准的,不是我们说放多少就放多少。”。

  身板壮实的四发又说:“村道那么多年了,大车小车又多,怎么不会碾烂?别的村也一样。”。

  庆生笑而不语,身旁的小工们似乎没有理会他们的交谈,拿起锄头认真地在干着搅拌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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