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色昏暗无光,雷霆震怒,闪电鞭云,每劈裂一声,雨便再大一分,银枪铠甲战马鸣,猎猎旌旗何故哀,那是一个注定要流血的天气。
瑶光城下只一人,冰凉的雨打在慕容离的脸上,他早已被大雨湿得通透,脚下混浊的泥水浸了他的墨靴,污了他的衣摆,纤长微颤的睫毛本是泛着星星水珠,积得多了便随着颤动坠落在脸颊往下滑去,反复如此,雨水酸涩他的眼,但他仍一眨不眨的看着远处马上的人,再熟悉不过,也陌生不过。
两人遥遥相望,已是无言结局,他欠他的,就在今日了还吧。
对付一人又何需劳用上万兵马,拉弓撘箭即可要了那人的性命,只是在离箭破雨射来之时,慕容离虽不曾想过要躲开,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方夜竟会如鬼魅般出现,以身作盾挡在他面前。
“……方夜。”
“王上,你愿以血躯护瑶光,属下自当愿以血躯护君王。”
一箭穿心,双箭穿胸,方夜双手搭在他削瘦的肩膀上,用以撑住欲坠的身体。
以他高强武功,又怎会将这区区几箭放在眼里,只是他的主子愿不着戎装来挡千军万马,他自也愿不阻一次响弦死箭。
精雕细琢的脸上溅有他的心口血花,眨眼又被雨水冲刷淡去。
“王上……恕属下……今后不能……再侍奉你左右了……”
“不……”
……
瞬息之间,暴雨不再,雷霆不再,千军万马亦是不再,皆是换作弥漫硝烟,血染黄土,横尸遍野。
天地混沌,独一粉白身影在这满目苍痍的尸海间无魂迟步,心这般痛苦万分,又怎是万箭穿心所能及。
在城头高墙之处,记忆里的蓝衣男子静静的对他说:“阿离,不是我们,是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阿煦……”
恍然一瞬,一切都成了灰烟,不复存在。
……不。
……不!
睡梦之中的慕容离猛然间睁开双眼,看到的却只是一张担忧的脸面。
执明抬手轻抚上他那紧锁的眉间,指尖触意冰凉骇人,他担心道:“阿离脸色这般不好,可是做了噩梦?”
慕容离低眉不语,呼吸放浅平复心中阵阵波绪,偏头避开他的手。
马车虽宽大舒适,但路途也有些颠簸,他怎忘了,他们早已出了王宫,往云蔚泽方向去了。
外面有风亦有雨,不过微风不燥,细雨飘飘,万物滋润,偶有风卷入帘内,他身上盖着一件黑裘披风用作遮寒,许是在他睡着之时执明为他盖上的。
辕车至,一路无话。
云蔚泽四季风景皆有不同,春时有碧波千顷,风中来去荡漾,有白鹭飞来,落栖枝头,吟吟鸟鸣携来青青竹叶,空中婉转后终是落于湖面,湖光山色朦胧烟云。
天有云,云藏雨,雨落水,水映天,成韵成画。
慕容离执一把油纸伞停步在柳下,眺望远处不作何想,红衣美人秋波潋,画中山水画中人,当真是江南春雨养玉子,烟柳桃花不及他。
身旁的执明只叹他如画谪仙,不应坠落万丈红尘,不应沾染血腥半分,落琴棋,品书画,或成诗酒花,笑靥如常,又是何等逍遥自在。
却又怜他似仙非仙,生于红尘,活于乱世,缚于血海,又怎能活得自在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