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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教官杨内敛

最梦

同学,友情,亲情。

当老师优雅的扬起手,将这几个词语扔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还少了爱情。好吧好吧,有没有都无所谓了,毕竟爱情这么神奇又玄幻的东西,压根就跟我没什么关系。

同学,友情,亲情……老师的声音开始旋转,落到我的耳里,像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晃晃悠悠的,而我的神思已经漂泊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坐在一个灯光蒙昧的影院里观看一部老电影,电影没有声音,观众席上只坐着一个人,只有我从开头哭到了结尾。

那个时空叫作曾经,有着和影院灯光一样蒙昧的天空和白云,电影其实并不动人,讲述了一个平凡女孩儿平凡的前半生,不多不少,二十年。

屏幕滚动着,我看见山水,看见阳光,看见悲伤和欢笑,看见一个久久仰望孤月之人的背影,女孩儿在长大,周围的人的面容总是换了再换,女孩儿在不断的相遇和不断的离别中长大。再后来,女孩儿身边的土地也换了一个模样,女孩儿离开了家,也离开了家乡,她去了一个名为远方的地方。

影片的结尾,女孩儿站在陌生的远方,看着眼前陌生的人们,笑了。而我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女孩儿的笑,哭了。因为我发现,女孩儿有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待我偷偷溜回教室,下课铃声刚好响起,同学们手脚麻利的把书塞进包里,一窝蜂的散了,我看着拥挤的人群,看着空旷的教室,不知所措。

同学,友情,亲情。

我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几个词语。已经为观看一部电影而流泪,我不愿意在一个尚未熟悉的地方,为了给这部电影写一篇读后感而深夜抱着纸和笔再哭一场,所以我放弃了曾经,我决定写一写现在。

写谁呢?我合上书,也挤进人潮向外缓缓流淌,教官就站在我前面。我抬头看着他高高的背影,小平头,白帽衫,黑外套,双肩包。

同学,友情,亲情。教官是从土木转过来的19级学长,现在和我们在一个教室里上现代汉语和大学写作课,我们是同学。教官是带我们军训的教官,曾经和我们在同一个操场上流过汗,我们是兄弟。能够同时满足三分之二的选项,就决定是他了,温柔教官杨内敛。

我们九月十九号踏进大学校园,二十一号早上六点就站在训练场上等待长达十天的军训。一群还没睡醒的新生穿着迷彩,叽叽喳喳的在队列里寻找自己的位置,站成一道道笔直的波浪线。彼时我站在队伍中间,正在努力的阻止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

隔壁连长站在队伍前端,拿着大喇叭讲话,他的大嗓门吼得我清醒了几分,我撑开眼皮茫然的看着他以及他身后的两位教官,深绿色的军装服帖的依偎着肌肉,刻画出精壮的体格,外腰带收束住腰腹,肩宽腰窄,再配上黑色的作战靴,真个儿英姿飒爽,如果蓝色的医用口罩换成防毒面具,应该会更帅。不过此时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呢?真是严厉啊,看起来未来十天不会好过了。

因为忙着担忧我的未来,所以隔壁连长说了什么,我一点也没听清。教官站在隔壁连长的右后方,我还不知道他会是我们的教官,也不知道他会这样温柔。

三位教官只用了三句话就瓜分了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我所在的方队作为三连被教官带到旁边,先是整理队伍,按照个子大小,从前到后,从右至左,依次排开,我站到了队列倒数第二排。

排好队形之后教官站在方队前面讲话,他的嗓门本来就不大,再经过口罩的过滤,声音就像长了毛儿似的,听得耳朵痒痒的。我在后面光能听见他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隔壁连长那边的声音倒是一清二楚。无聊之下我只能盯着地面,试图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找到一只蚂蚁或者别的什么。

“教官你大点声!我们听不见!” 队列里面有人这样喊着,此起彼伏。

教官沉默了一会,再说话时声音变大了,也清晰了,于是我听见了完整的一句话和零散的五个字。

汉语言。杨宇。女生不要把帽子铰开。

铰开?我低低的重复一遍,感到难以名状的幽默,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踮起脚,努力的试图从眼前的许多圆脑袋中寻找一丝缝隙,想要看看我们的教官是什么模样。

在我左摇右晃的坚持下,终于看到教官,他的口罩褪到下巴上,右手托着喇叭,左手围住嘴和喇叭的缝隙,可以看到手形很漂亮。二十八位教官中只有他这样拿喇叭,也只有他说话斯斯文文,别人都是用喊的。如此一来他的大半张脸挡的严严实实,我只能看到一双眼尾略略下拉、并不很大却有神的眼睛和黑色的皮肤。这样的眼睛人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沉着和坚持。

蓝色的口罩就像盘踞在教官脸上的潘多拉魔盒,引诱着人想打开它一探究竟。只是教官确实很坚持,别人都戴着口罩,他也戴着,别人都把口罩摘了,他还戴着。二十八位教官呈三列跑进操场,其中唯一一个戴着口罩的,一准儿是他。

他把口罩摘掉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已经是军训的第四、五天了,那时我才得以窥见他的全貌:眼尾略略下拉、不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削薄的嘴唇,黑色的皮肤,笑起来两边脸颊会显出两条浅浅的纹路,露出白白的牙齿,略微腼腆却不扭捏,是谦逊而又落落大方的模样。

教官很温柔,也很爱笑,那种即使把嘴巴紧紧闭上,也会从翘起的唇角飞出来的笑。我们也爱笑,但是教官却不许我们笑,他说站在队列里面不可以晃,更不能笑。于是他让我们一二报数,两两相对,盯着对方的眼睛,盯死她,一定要有气势,他是这样说的。

在我们拼命忍住不要笑却总是事与愿违的时候,教官绕着我们走来走去,拖长了调子说:笑,美滋滋,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好笑的呢?嗯?当他说完这句,往往会引发新一波笑声。

我想,如果把这些字句一笔一划的掰开了,揉碎了,每个字里面都能磨出二两的无奈来,标点符号都不例外。但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哪怕一句重话,也从来没有对我们吼过。

踏步,齐步,跑步,有时候在训练中他还没有下令,我们就自行立定了,对此他也只是拖了更长的调子说:真自觉啊你们,我都没喊,你们就立定了,真优秀啊。然后又是一阵笑。

为了让我们早点吃午饭,教官会提前让我们把包拿回来,只要一解散就带着我们第一个冲出操场。有一次他让我们拿包,我们会错了意,没有回去集合就撒丫子奔向了食堂,害得教官挨了好一顿骂,教官很生气,第二天罚我们蹲军姿十分钟,可是他自己也和我们一块蹲,不管是训练还是惩罚,他都是和我们一起的,甚至在我们坐着休息的时候,他还要一遍一遍的给我们示范动作。

军训十天,他只罚了我们一次。但即便是只有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在惩罚我们,还是惩罚自己,说好了十分钟,到底还是不忍心,不过五六分钟就让我们站起来了,十分钟是他自己一个人蹲完的,而我们在五六分钟的时间里也不是标准的姿势,东倒西歪摇摇晃晃者有之,双脚着力单膝跪地者亦有之,教官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教官说以后我们都最后一个去吃饭,可到了第二天他还是带着我们第一个冲出操场。

回宿舍之后我以教官的姿势蹲了十分钟,试了几次才做到,前几次还没到十分钟就支撑不住了,最后成功的蹲完十分钟,右腿已经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我不知道教官是怎么纹丝不动的蹲完十分钟的,就算部队里会有相关的训练,蹲完十分钟想必也不会轻松,马拉松运动员可以一口气跑几十公里,不代表他跑完不会累。我问教官你不累吗,教官回答说:蹲麻了就好了。

教官会给我们讲解空军、海军、陆军的区别;会操着沙哑的嗓子领我们唱军歌;会教我们怎样适应大学生活;会问我们隔壁的隔壁连长帅不帅,当我们回答他你最帅的时候,他又说我们虚伪;会不遗余力的鼓动我们报名参加护旗护卫队、去打军体拳,在没有人动的情况下,他又很疑惑的问:你们都不想去吗?这个东西不帅吗?我们回答他:不想去是因为舍不得你,他又会说我们虚伪。其实我们说的是真的,教官最帅是真的,舍不得他也是真的。

教官会告诉我们,他手下的小孩,他不教训我们,也不许别人教训我们,会在拍集体照的时候一遍一遍的调整位置,以确保每个人都能露出脸来。会在天气很热的时候,自掏腰包请我们吃雪糕。

我们和隔壁连队拉军歌输掉,他会告诉我们:你们只管努力,结果交给天意。会告诉我们在他眼中我们就是最优秀的兵。

教官很内敛,这是他自己说的,也是杨内敛这个称号的由来。我们也一致认为他很内敛,如果他不会在休息时,让我们悄悄摸摸的转身,对着身后的隔壁连队大喊: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像姑娘!像什么!像姑娘!他喊前一句,我们一块儿喊后一句,然后撩完就跑,不等隔壁做出反应,再一次向后转,干脆不理他们了;如果他不会坏心眼儿的把别的连队教官拽过来给我们表演匍匐前进,自己站在一边跟我们一块儿鼓掌叫好。

但据我观察他是真的内敛,而且内敛这个词用来形容他,无比准确。内敛并非内向,敛,低调不张扬,恰似宝剑藏之于鞘,非是无华,乃不露尔,非是无光,乃不夸耳。

晚训时,他不会像隔壁两个连长一样站到圆圈的中间,接受所有人的昂首注视,他会默默的坐在角落里,打开手电筒和我们一起摇晃;唱校歌时,他不会站在队伍前端高声领唱,他会默默的退到末尾,把声音混入我们的声浪。他不会站在最耀眼处,但他一直在,和我们一起。

教官温柔却也严肃, 他用十天的时间虽不足以锻炼我们军人般的体魄,却培养了我们军人般的品格,盯着对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嘻嘻哈哈到后来的目光如炬,我们眼中沉淀着的是坚定;齐步行进,从一开始的噼里啪啦到最后的咚咚咚咚,我们脚下踏着的是团结一心;

或许我们的动作不如军人那般标准,但我们做到了整齐划一,或许我们的口号不如军人那般嘹亮,但我们都发出了自己最大的声音。我敢说我们成功了,因为我们都做到了最好的自己。 我想说,或许我们的连队不是最优秀的连队,但我们的教官一定是最优秀的教官。

我们的教官身姿挺拔,行走坐卧皆是军人气概,若以木喻之,必是松柏,若以石喻之,必是金玉,我们的教官铁骨似钢,温暖如阳。

当然,像找不到我们的连队在哪,总把三连喊成一连,因为睡觉睡过头而迟到,把我们晾在操场上顶着大太阳站了十分钟军姿,这等小事就不值得一提了。

军训之前只恨十日太长,军训以后才觉十日匆忙,因为我们的教官是杨宇杨内敛,我并不觉得军训有多苦多累,反而觉得很开心,相信连队中的大家也跟我一样。

那时蜻蜓划过天空,树冠冲破铁笼,我们坐在草地上,云软风清,阳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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