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有我陪你

乾隆十三年的除夕夜，那场大火起的太突然。

火焰迅速的吞没了长春宫的暖阁，而七阿哥永琮却还在里面。

容音听了这声“暖阁走水了”便向暖阁跑去，此时，明玉已经在调度宫人灭火，却怎奈何吉祥缸的水上了冻。容音顾不上这火有多大，就要进暖阁救永琮。周遭那么多宫女太监都没有阻拦住她，容音只身闯进了火海。

暖阁的火势很大，里面全是烟雾，就算容音进去了，在这样的浓烟之下也是寸步难行。但是她是一个母亲。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凭借着日复一日的来暖阁照顾永琮的经验，容音判断出来了永琮的位置，艰难的将永琮抱起。但是如何出去？周遭的大火已经将来路吞没，房檐屋梁因着大火摇摇欲坠。

容音和永琮被困在火海，而这里宛如一道围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太监宫女努力的抬水灭火，但是火势蔓延太快，这些水量于事无补。现在容音能做的只有抱紧永琮，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因着长春宫火势太大，惊动了皇上和宫中禁军。当皇上知道了长春宫走水之后，更是顾不上什么皇帝仪架，径直向长春宫跑去。怎料好不容易到了长春宫，在暖阁外只见到了哭哭啼啼的明玉。细问才知容音和永琮都在里面。弘历来不及多想，直接从富恒手中抢了湿棉被，披在身上就要冲进暖阁。

不出所料，周遭又是一片阻止之音。“再有阻拦，即刻问斩！”弘历显然是气急了，他怕失去永琮，但是他更害怕失去容音他的发妻。冲进了暖阁，铺面而来的炙热，几乎让弘历无法呼吸。外头的侍卫太监见皇上皇后和未来的太子都在里面，自然不敢怠慢，加紧灭火。

“容音！”终于，他看到了她和孩子，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直到把她抱在怀里，弘历才有一点真实的感觉。“弘历……”容音抱着永琮抬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他，颤颤巍巍的叫了他一声，却被弘历抱得更紧。“没事的，马上就没事了……”弘历轻声安慰着容音，他知道，永琮现在就是她的命。

他拥着她逃出了火海，容音急忙查看永琮的情况，永琮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呼吸……

容音颤颤巍巍的伸手，想要试探永琮的鼻息，却又在尚未触到之时泣不成声，她害怕，怕她的孩子真的离她而去。弘历想要上前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也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他和她的孩子，将来继承大统的孩子。

然而，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永琮还是离开了。容音猛的收回手，紧紧的抱着永琮，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永琮……永琮……你就是太累了对不对？你就是想睡一会儿对不对？你没有离开额娘对不对……额娘等你醒过来……额娘…额娘给你讲故事，给你唱童谣听好不好……永琮……”容音断断续续的话，有的根本连不成句，但是她还在艰难的和死去的永琮说着，就像平时母子间的低语。

弘历怔怔的看着容音现在温柔的样子，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来缓解她的悲痛，亦或是自己的悲痛。

富恒终于是忍不住，悲痛的一句：“姐姐……”似是唤醒了神情恍惚的容音，让她不禁再看了看怀里的永琮。

“永琮！”终于，似是崩溃，容音一声悲痛的嘶吼，划破天际，紫禁城迎来了新的一年的黎明。

“传太医！！”弘历见状急忙传太医到长春宫，他怕她因丧子之痛伤到身体。“带皇后去休息。”弘历一边吩咐着明玉，一边带着羽林禁军彻查长春宫暖阁失火一事，他要给她和孩子一个交代。

“长春宫的暖阁未设地下火道，引起火灾的是暖阁里的炭火盆。”听着禁军的汇报弘历恼怒不已，本就因悲伤红了双眼，此刻又因怒火使得眼眶更加发红。

“火盆上有网盖，火星从何而来啊？”帝王向来不怒自威，更何况此时，他盛怒至极。

“火盆用的菊花炭，虽然容易燃烧，但也极易爆火花，奴才怀疑，殿中太监……”不等他说完，弘历就打断了他的话，“吉祥缸，缸盖内设了铁屉，内置木炭燃烧，缸水，为何还会结冰？！”

“……皇上，昨天是除夕……”

“所以，是他们渎职了，是吗？！”一字一句，一句一顿，李玉都看得出他盛怒至极。

此时，长春宫的太监一个接一个的开始解释求饶

“涉事太监，一律处以绞刑。”他慢慢的回望长春宫的宫牌，不顾及身后一片的求饶声。

片刻的迟疑，他向内殿走去。他在门外踟蹰着，透过门缝看到他的容音仍像以前一样的照顾永琮，而明玉跪在一旁低声哭泣着，太医一起跪在殿外，殿内一片狼藉。弘历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眼眶又一次红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劝妻子放下，或许他自己都放不下吧……

太医见弘历要进殿，急忙劝阻：“皇上，皇后娘娘伤心过度，失了神智，可万万不可靠近啊。”他没有看那太医一眼，只是静静的看着容音，看着她仍对“永琮”温柔的笑，替他把脸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他就不由的心酸。她怀永琮的辛苦他都知道，可是世事难料，天意弄人。

他向她走去，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她。走近了才发现，她哪里是在笑，明明哭的是那么难过。弘历从背后慢慢的抱住了容音，却还是在刚刚环住她的时候惊着了她，容音猛地回头，凶恶的盯着他，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浑身上下充满了警惕，就像一只在进行自我防御的刺猬，让人不能接近。

“是我。”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不要再吓到她了。弘历慢慢的扶容音起来，看着她的眼神从凶狠到漠然再到悲伤。他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告诉她：“皇后，我们的永琮，没了。你要振作一点，好不好”然而，弘历知道，这样没用的。看着容音逐渐空洞的眼神，他就知道，没有用的。他能做的只能是把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遍遍的告诉她：“没事的，我在呢……”这样无力的言语安慰，又有什么用，分散容音的注意力罢了。

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李玉将永琮抱走。李玉自是心领神会，悄悄地走上前，去抱走永琮。就在李玉抱起永琮的一瞬间，容音就像是有了什么感觉，一把推开紧紧抱着她的弘历，转身去抢永琮。可她哪里能拦得住李玉呢？容音被桌椅绊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李玉将永琮抱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明玉见状急忙去扶容音，弘历也是将容音拦住。“不要！！永琮！！永琮！！！”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容音挣扎着，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她的永琮。

弘历忍着悲伤，拦住她去追回永琮。“皇后！皇后！！”容音再次看向他，“是你！是你让我失去永琮！”容音扯着弘历的衣衫“还给我，把永琮还给我！”几近于嘶吼，她悲伤的看着弘历，她的夫君。“他已经殁了。”他看着她，扶着她的身子，生怕她再出个什么意外。

“皇后，永琮已经离去，你振作一点。”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这么安慰妻子。“不要丢了身份，更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这是最差的安慰方式，也是最强制的安慰方式，但是他别无他法，如果用皇后的身份提醒容音，让她清醒一点，但是她恨他，他也可以接受，只要她好好的。

可是弘历不知他现在的言语对容音的来说就是伤害。容音猛地推开抱着她的弘历，自己挣扎着艰难的起来。弘历想要搀扶，却又被容音狠狠的推开。容音怒视着弘历，“我是谁？”她又惊又怒的问着，“皇上，您说，我是谁？”弘历不断地上前想要抱住她，容音却是不让他再碰她一下，一直往后退着，不断地推开弘历。

无奈，弘历只能回答她：“你是朕的妻子，是母仪天下的大清皇后。”怎料容音似乎是释然的闭上了眼睛，后退几步，痛哭起来：“是啊，我是大清的皇后。从册封那日起，我就侍奉太后，尊重皇上，善待嫔妃、处事谨慎。我怕，我怕行差踏错，怕天下人指责。我贤良淑德，却怕被皇上厌弃……我不怨，我不妒，我也不恨……我替皇上护好嫔妃……我甚至把她们的孩子当成是我自己的孩子。”容音再次推开了想要上前的弘历，“可是皇上，我得到了什么？！昨天，除夕之夜，阖家团聚，却让我在这一天失去永琮……我用生命生下了他！他是我这世上最珍视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容音，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啊，皇上？！！”一字一句，声声悲凉，字字泣血。

面对容音的质问，弘历不知道怎么回答。容音没有错的，错的是他，他不该把她带进这吃人的后宫，不该让紫禁城囚着她，限制了她的自由，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弘历现在不敢靠近他，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她自己的事情。“皇后，你累了。”却不料，她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是失声痛哭，转而又回头看向他：“皇上，连你也不能给臣妾一个答案吗？”一声冷笑“你也没有答案，是吗？”虽是问句，但是容音肯定的语气，却是一种毋庸置疑。

他的无言以对，彻底寒了她的心。“那你就不要再管我。”说完，容音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弘历，向长春宫外走去，态度决绝。弘历见此，将容音拦腰抱起，“你去哪？”

“你让我去吧……我要去陪永琮”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要去找我儿子！你放开我！”

“你冷静点！”

“我不要再做皇后了！！我求你，放我去找我儿子吧……”

“容音……”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他从未想过她会弃了自己。

“我求求你，放了我吧，让我去找永琮，放我走吧……”

“我什么都不要……”

“我要我的儿子……”

“永琮……”

“我求求你了，放了我……”

“我什么都不要，放我走好不好……”

后来容音说了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了，或许他从心里就不想听到这般绝情的话，他不要放她离开。

直到容音挣扎的幅度小了些，弘历连忙吩咐明玉端了安神汤来。【咱就不用绳子了好不好？看着真的心疼音音……】弘历失神的看着此刻安静的容音，他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绝情。

【“你没有放肆任性的权力，更没有中途退出的可能。”“你一定要牢记你肩上的责任。”这两句也不要了，乾小四你就是作死……】

弘历抚了抚容音的面庞，吩咐明玉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的好好的守着皇后，好好的照顾她，明白吗？”

“是。”明玉答应着，却又忍不住的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

是夜，皇后再次醒来之后，不再是之前癫狂的状态，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床幔，自己默默的回想着尔晴的话，一种悲哀油然而生。“明玉。”容音没有转头，“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江米年糕。”明玉这傻姑娘该傻的时候可不傻，出内殿之前特意吩咐珍珠暗中看着点娘娘，毕竟皇上的叮嘱她还记得呢……

果不其然，娘娘朝着角楼去了。

待弘历赶到角楼之时，容音已经踏上了紫禁城的屋檐。

“容音！”然而她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喜悲不明。她睥睨着这紫禁城的景色，迷茫的问他：“皇上，我是谁？”

弘历轻轻的向前走去：“你是富察·容音，是我爱新觉罗·弘历的结发妻子。”容音回头对弘历轻轻的笑了一下，一如当年初见之时。只不过，现在除了爱意，还有满满的释然。

“那就够了……”她再次望着远方的紫禁城外，一言不发。而此时的弘历却也是一跃上了房檐，与容音并肩。

容音的眼中满是惊讶，但仍然不愿理他。

“容音，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陪你的。你再往前一步，我也跟着你往前一步。当年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定要与你同生共死。”

“皇上，你不可，国事为重……”

“皇上没有了还可以再找人替代，但是容音，你只有一个，你就是你，无可替代的你。”

“永琮的离开我也伤心，但是容音，等等我好不好？你不想做皇后了，就不做了好不好？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我带你走。做最肆意潇洒的富察容音，咱们也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好不好？”

“说好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都要在一起的。”

“我只希望你快乐，你就是富察容音。”

“只是，我的，富察容音。”

此时此刻，没有皇上和皇后，有的只是容音和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