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拿捏人心

凤鸣楼上，齐林已经恭候多时，张万霖率先大摇大摆地进来，一言不发地坐上了主位。随后，就是扎心的一幕——富江挽着夏俊林的胳膊，在他身侧磨磨蹭蹭，瞧见齐林之后，莞尔一笑：“齐林先生，你好呀~”

张万霖：“……”

这小子什么时候？！

张万霖忍不住在心下暗暗“哼”了一声，颇为不悦，而齐林瞧见富江竟然笑着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当下就撇了张万霖，凑近富江的方向：“富江小姐，你好……”

夏俊林冷冷地剜了齐林一眼，他原本凑上去的步子瞬间缩了回去，讪讪地笑着：“夏师爷……”再一回头：“张大帅……”

张万霖更不屑理他，夏俊林也不是多说话的性子，而富江紧挨着夏俊林坐下后注意力也皆在他身上。一时之间，齐林非常尴尬。

“大帅，师爷，我自从来了上海滩，便多多仰仗您二位。”齐林一边说着，一边为二位斟酒，到了富江这边他略略一顿：“不知富江小姐喝不喝酒？”

“可以呀。”富江要递过杯子，却被夏俊林摁住，齐林瞧着，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既如此，那我叫人给富江小姐斟茶。”

“先说了事情，再喝酒不迟。”夏俊林摇着折扇，声色平和，给人一种今日心情不错的感觉。齐林听了，暗暗放了心，心中却还禁不住带着些迟疑：“这……其实二位也知道，我跟着于会长，他老人家……”齐林犹豫着，考量着词汇，夏俊林脸色沉沉，张万霖倒是阴恻恻嗤笑着：“他老人家顽固不化，不晓变通，你齐大经理十分为难呐！”

“不……我不是……”齐林慌忙解释，张万霖不屑打断：“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嘛！怎么，碰上麻烦了？”

齐林垂首看着这三人，张万霖傲慢森然不变，夏俊林波澜不惊如常，那位富江小姐倒是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就是那个老态龙钟，德高望重的于会长吗？”

“于会长德高望重不假，但是……”齐林面对富江妩媚动人的眼睛，更加紧张，倒是夏俊林冷冷接了一句：“不会说话就闭嘴！”

富江委屈巴巴地顶回去：“要你管我！”

夏俊林沉默着看她，眼中多了些戏谑的意思。张万霖瞧这场景，再不拦着他们又要给自己添堵，转眼瞧见齐林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火气更大：“你他妈有话快说！”

齐林被这么一吼，心绪更加不稳，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颤抖：“于会长交给我管辖的码头，有人过来闹事……我……于会长不愿与人起争端，一味忍让……”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说出这话意味着什么。

张万霖冷冷一笑：“哦哟，这么个小事体嘛……”夏俊林听着他前一秒暴躁大吼，这一秒又笑得一脸得意，心中更加了然：让先生和大哥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数落。

“大帅，最近……”

“最近查得紧，”张万霖接过话，“说得是没错呀，查得这么紧，你说的那个来闹事儿的人，能掀起什么样子的大浪啊？”

齐林听了这话，自然哑口无言，要么听于汉卿的，一忍再忍一让再让。要么就得妥协于张万霖，陪着他一道，刀尖舔血，干些提心吊胆的勾当——所谓“非常之时，亦用非常之法”，这是于汉卿告诫过他的，但是于汉卿同时告诉过他，张万霖热衷的那个勾当，决不能碰。

富江看出齐林的犹豫，“呵呵”地笑了出来，同时一双眼睛紧盯着齐林看。齐林不敢直视，可也知道富江是在盯着自己的——她的眼神如火，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种非同寻常的热度，惹得他整个人全身冒汗。

夏俊林看她那副神情，十分不悦，下意识地收了扇子，眼色微冷。

“……”张万霖想要说话，却不妨富江站了起来，离开夏俊林到了齐林身边。

张万霖眉头一皱，一脸不可思议，回头看夏俊林——果然，他几乎都要预见齐林被一刀一刀切成片的样子。

“齐林先生这个衣服我认得呢，这样的材质，我曾经在英国领事馆的霍顿先生身上看到过。”富江的声音娇媚动听，音色没有小女孩的俏皮，反而带着一些沉下来的气声，一丝一丝地似乎不光是冲入人的耳朵里，甚至都要顺着他肌肤上的毛孔钻入他的身体里。

霍顿先生，那是什么人，那是上海滩三大亨都要礼让三分的大人物啊！

“但是这个衣服并不是最尊贵的呢……”富江笑着，魅惑人心的声音里都带着些凌然之感，“权利，这个美丽的东西，只要拥有他，世界上一切尊贵的东西，都尽入囊中了。”

富江说完之后，却又换上一副惋惜的声色：“真的是太可惜了呢，你距离这个尊贵的东西还差得太远……”这么说着的时候，富江已然步态轻盈地转了两圈，转回了夏俊林身边，而后对他说着：“你说，他是不是有些自大了，穿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衣服，还要肖想不符合自己位置的人？”

夏俊林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带上了些许不屑，眼中的寒意也散去不少：“没错，一个人看不清自己，连自己是狼是狗都不知道，哼……”

听着夏俊林的话，沉浸在富江魅惑声线中的齐林惊然回神，转首瞧着在座三人，没有一个将他放在眼里。仿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在他们的眼中永远都是初入上海滩那个畏畏缩缩的毛头小子，没有一点长进！

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爬到了足够的位置了，此刻却恍然明白：咸鱼翻身，还是咸鱼！他不是鲤鱼，即使真的翻出大浪，翻过龙门，他也还是一条不入流的咸鱼！

但是，哪怕还是咸鱼，哪怕这一生只能是道菜，他也要做宫廷里的一道菜！

“大帅！”齐林下定了决心，声色终于不再颤抖，“大帅以后想要任何的方便，只要我能做主，绝无二话！”

“哦？齐经理想通了啊，那于会长那边……”张万霖眼色一动，而后缓缓地自顾自语一般，“他若是哪天一查……”

“大帅放心，于会长对我十分信任，即便是查，我也有话应对。”齐林信誓旦旦。

夏俊林瞧着这二人一来一往，心中已然有了数：“既然如此，还不拜过张大帅提携之恩？”

齐林急忙作揖跪拜，礼数周全，心下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都是要躬身于人，都是要忍耐万分，何必屈从于那不知名的小喽啰？

夏师爷从来只将他当做一条狗，可他即便做狗，也要做权贵身边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