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风清,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
岁月无痕,流水时光。
在过去的时间里,忙碌的时候她和山本洋介一起忙碌,不忙的时候两人会去周围转一转。山本洋介拍了很多照片,有山水花草和文物建筑,但更多的是菊香。
他怎么也拍不腻她,就像他怎么吃也吃不腻她做的娘惹糕。
菊香说她的照片太多了,都快装不下了,他却笑着说还没拍够,将来还要拍更多她和他们孩子的照片。
菊香怀孕了,前两日才检查出来。菊香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个女孩儿。山本洋介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幻想着她像妈妈一样漂亮聪慧。
有了家,山本洋介算是在新加坡落地生根,但他身上有一半日本血统,很想与日本亲人团圆,让他们看看他的妻儿。可是,在这动乱的岁月里,别说回家的路被堵死,就连他的小相馆也难逃麻烦,隔三差五就有人投石子砸玻璃,今天换一块明天就砸碎,要是玻璃裂得还算完整,他便找来胶带将其粘上。
日军攻打中国,战争将仇恨从遥远的东方席卷而来,试图连同他的相馆一同拔起。阴影在山本洋介的心里蔓延,让他显得心事重重。
好几个夜晚,山本洋介都被这种古怪的氛围笼罩得心神不宁,睡不着觉。菊香只好用湿热的毛巾为他擦脸,敷一敷他的额头。
终于,山本洋介忍不住,抓开毛巾,坐起身痛苦地微缩着身体。
菊香静静地看着他的嘴唇,想知道他在为什么事烦恼。
山本洋介痛苦地开口。
山本洋介“木村君······要到中国东北去!他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他叫我们也一起去!”
菊香不懂世界格局,不懂战争,她只是望着山本洋介,眼神坚定而温暖。山本洋介激动起来,他告诉菊香。
山本洋介“我不去!我不去!那里本来就不属于我们,那里不是我们日本人的!”
侵略,从来都伴随着残忍的杀戮和无情的践踏,身为浮游小民,无法阻止一切发生,却可以不参与进去。
山本洋介“这是个骗局!”
山本洋介痛苦地埋下了头,仿佛身体被撕裂。
山本洋介“这是个骗局,是军人设下的骗局啊!木村君怎么会相信那些军人的话呢?”
菊香疼惜地看着他,用手轻轻摸着他的脸。
山本洋介与菊香紧紧贴在一起,依偎着熬干了夜色。
第二日,菊香没有开业,带着山本洋介出去拍照。每次只要他的手碰上快门,眼睛看到美景,看到藏在美景里的她,他就会放下一切心理包袱。
她的方法很凑效,满山的野花救了他。
可是,当他们穿过巷子要坐单车回家时,却发现巷子的墙上被刷上了厚重的血红油漆。菊香看到山本洋介看到这些字时,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菊香不认字,但总觉得那突兀的字不是什么好话,她疑惑地问山本洋介。山本洋介迟疑着告诉她,那都是些提醒人们放火防盗的警示语,没什么特别。
菊香信他,宽了心。
山本洋介把单车蹬得很快,把刷满了“抵制日货,抗日救国”的血红标语甩在身后!
穿过人群时,突然有一团黑影朝他们砸来,正中山本洋介白净的衬衣,把菊香吓得不轻。
砸东西的是四五个年轻人,约摸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恨不得把有一半日本血统的山本洋介诛之而后快。他们扔的东西叫乌油弹,把鸡蛋壳腾干净,灌入黑油做成,砸谁谁脏,想洗都洗不干净。
山本洋介唯恐菊香和孩子受到上海,飞快地踩踏板。那些年轻人却不肯放过他们,冲他们又追又喊。
“他就是用开相馆做掩护的日本间谍!”
“日军的开路先锋!”
“那娘惹婆是日谍的老婆!”
“这不知国仇家恨为何物的娘惹婆,给我滚!居然嫁给一个杀了我们千千万万同胞的仇人!”
有人抓着自行车不撒手,菊香险些摔倒。山本洋介护着菊香,用身体挡着那些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喊道。
山本洋介“我没有杀人!”
没有人听他的,纷纷发泄地冲他吼叫,骂他是杀人犯,是刽子手!
情绪被挑到激动处,一群人冲上去对着山本洋介一顿拳打脚踢。
菊香去护山本洋介,却被他们呵斥推搡。
一股热血串上菊香的头顶,她虽说不出话,却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作势要打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举起厚重的砖头就要朝菊香砸去,菊香心中害怕,却不避!仍用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年轻人!
砖头砸下,一旁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山本洋介,吓得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天地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当砖头距离菊香的额头只有半寸的距离时停下了。
举砖头的没想到会遇上个这么不要命的,若真厮打起来,闹出人命,事情就复杂了。
砖头被那年轻人丢在地上,他不甘心地冲菊香骂骂咧咧,边骂边撤,其他人也都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菊香吓得双腿发软,却强撑着去扶山本洋介。
陈墨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菊香灰头土脸的挡在山本洋介身前,倔强的眼里有着不解,茫然,眼角微微泛红····以及摄影室附近寥寥无几却在哪儿指指点点的人。
两人相互扶持着,推着被砸坏的单车回小相馆。他们的身后。
陈墨看着那句“抵制日货,抗日救国”的鲜红大字,赫然醒目,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他们卷入一股巨大的洪流中。
看来日本特务就要来了,是来抓走山本洋介的,然后就是这场悲剧的开始。
菊香独自生下孩子,穷困潦倒,靠着陈盛的接济勉强度日,好不容易等到洋介逃回来,恰逢日本人打到新加坡,洋介死,菊香逝,他们的孩子月娘逃回黄家·····
思及此处,陈墨只觉着悲凉,狡兔死,走狗烹羊宰牛且为乐,日本鬼子可从来没有人性可言。
她先拦了辆黄包车回去取了现金,用了陈家的关系买了两张火车票,然后再度返回,走进洋介的摄影室。
菊香洗了把脸,正在午睡,洋介见了她,赶紧把手指抵在唇上,压低声音说道。
山本洋介“嘘,菊香她睡了。”
陈墨微微颔首,用手指指门外,示意他出来说话,然后率先走出门外。
洋介小心翼翼关好大门才出来。
陈墨.“新加坡的抗日心里越来越严重了,不管是不是日本鬼子,只要是个日本人就一棒子打死。”
陈墨.“再加上日本最近强制征兵,恐怕你也要回去了。”
陈墨说话一针见血,洋介听后惆怅的低下了头。
山本洋介“现在局势不稳,我又是半个日本人会被人当发泄很正常···邻居都是好人没事的。”
山本洋介“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洋介不说陈墨也知道,外面对日本人的民愤上升了,近期那些人已经不是普通游行喊口号了,开始骚扰无辜的在新加坡生活的日本平民,他们家很好分辨门口都会贴着他们的姓氏。
洋介对这场侵略····战争也是深恶痛绝,期盼着早点结束。其实洋介早前接到妹妹的来信,得知日本政府不仅对海外的日民开启了征兵令,他们已经多少次上他日本家里打探他的下落,那些人之前只是来家中催,最近一次父亲被那些人抓起来询问,父亲拒不说出他的下落,多亏父亲吩咐妹妹事先把信都烧了,父亲才能安然无恙。他们联系洋介让他不要再写信来,自此书信断绝了联系。
陈墨.“你是怎么打算的?”
陈墨.“菊香她是我姐姐,我希望她过得好,听说日本人会派特务去海外抓捕拒不从军的人,我只怕·····”
山本洋介“那该怎么办?”
陈墨.“你们去英国吧,那里还算安稳,听说你读过大学,那里总能遇到几个同学,也能照拂照拂。”
陈墨.“今天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我前些天在这附近见到几个行迹诡异的人,好在托陈家的关系,已经找人盯着他们了。”
语落,陈墨递给山本洋介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以及两张薄薄的船票,洋介犹豫过后接下。
陈墨.“这纸包里头是一些英镑,这两张船票是今天下午的,行李不需要带多少,衣服之类的就行。”
山本洋介“美玉,谢谢你。”
陈墨.“不客气,到了英国安稳下来后记得给我寄电报。”
洋介最终接受了陈墨的提议,毕竟他现在有妻子,还有孩子,他要好好活着,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
陈墨帮着洋介简单收拾了几个包裹,下午四点左右,菊香和洋介登上了船,陈墨站在码头为为他们送别。
陈墨.“菊香姐,我会帮你转告天兰姨的!你放心走吧!等战争结束,以后可以再回来了,我们会再见的!”
菊香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含泪跟她挥手道别。
陈墨.“洋介姐夫,你可以好好照顾菊香!”
山本洋介“真的很感谢你,让我有勇气带菊香离开。”
陈墨.“一路保重,再见!”
汽笛发出雄壮的吼声,轮船像一匹钢铁骏马,斩波劈浪,向远方冲去,由着船渐渐消失在海平面····只有信仰才让思想发出火花,只有希望才让未来发出光芒,希望他们像太阳一样,升起在希望的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