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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觅从黑暗的深渊中挣扎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早已大亮,下了许多天的小雨停了,春日暖阳,风光明媚。
醒来又吃了一次药,感觉好转些许,最起码没有绵绵不绝的困意了。
午后时分,羌活说熠王来了,就在院中稍等。
锦觅翻看医书的手一顿,终是披上蓝色衣裳,覆上面纱掩去病容,抬起脚步走到院中:“臣见过王上。”
旭凤一顿,转过身几步上前,脸上笑了笑,伸手似乎想握住锦觅的手。
锦觅反射性后退半步,本能避开旭凤伸前的手。
旭凤清俊傲然的笑颜一下子凝固在唇边,停顿须臾,他恢复往日面容,将手硬生生收回负背而立,唯恐唐突了佳人,再次将她吓跑。
锦觅这时才注意到旭凤一副身披戎装战袍的模样,并非平日里的帝王常服:“王上怎么……又要去前线了?”
旭凤叹了一声,解释道:“本以为这次击退凉虢,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了,可谁都没想到,这一次凉王要御驾亲征,所以我也不得不再迎战了。”
“那臣便预祝王上早日击退凉虢敌军,凯旋归来。”锦觅拱手一礼。
“锦觅,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旭凤道:“我来此,就是想在临行前见你一面,听你说一句真心话。”
“方才的祝愿,便是臣对王上的真心话。”锦觅俯首,后退一步:“如今,王上已见过臣的面,与臣说过话了。王上是时候该启程出征,切莫让将士们等急了!”
“……”旭凤不做声,目不转睛地望着锦觅进退有度、端庄疏离的作派,良久,面色微沉:“本王是淮梧的熠王,我不说几时启程,便是天塌下来他们也都得给本王等着。”
“王上不可。”锦觅大惊,立即跪在地上衷心劝道:“眼下正是前线边关战事最要紧的时候,臣恳求王上万万不可任性,莫令淮梧将士们寒了心!更莫让锦觅陷于不仁不义之地,成为淮梧的千古罪人!”
“许久不见,你倒是懂得了不少,越来越会打官腔了。”旭凤沉思一瞬,了然道:“又是堂兄告诉你的吧,你仅一介圣医族圣女,他却什么都与你说,看来待你很是信任,很是不同啊……”
“王上别误会,王爷他并非……”锦觅欲替润玉辩解。
“好了。”旭凤抬手打断锦觅的话,虚扶着她站起来,道:“本王来找你不是来找不痛快的,你就不要再影响本王出征的心情了。”
“锦觅……”旭凤唤了一声,神情严肃且认真:“本王已经决定了,待他日凯旋而归,无论你愿不愿意,本王都会昭告天下,迎娶你做本王的王后!”
旭凤这个决定完全出乎了锦觅的预料,难道将来她若坚决不允,他便要用强逼她就范么:“王上,可是您之前不是答应过世人,四海一日未统,便一日不娶么!”
“统一四海跟娶妻有什么关系,那些不过是为了堵住群臣们的口找个借口。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旭凤笑了笑,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神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对方唇角上扬的那抹桀骜的笑容令锦觅瞬间不寒而栗,心生惧意,此时倒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她只能生硬转移话题,淡声提醒到:“王上,您该启程了!”
旭凤前脚刚离开,润玉后脚便来了。
他信步走至锦觅身边,牵过她的手到水榭亭栏边并肩坐下:“方才,我都听到了,王上要你做他的熠王后。”
锦觅身子倾斜,依靠在润玉的肩膀一侧,反手抓住他的一根根指骨,捏在手里把玩。
“润玉……”她唤他的名,幽幽叹息:“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离开圣医族入都城?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了。”
润玉垂下眸看她,反问道:“你想做熠王后么?”
锦觅摇头,实诚道:“从未想过。”
润玉又问:“那觅儿待在淮梧城,待在清芷榭,可还欢喜?”
锦觅歪头想了想,点头:“欢喜,尤其是在花前月下遇见你的那一瞬间,不期而遇,悠悠我心。”
润玉继续:“那……做瑾王妃呢?”
“……”锦觅沉默了片刻,又是摇头:“也不是很想。”
这回轮到润玉沉默了,半晌,他道:“等王上归来,我便向他请一道圣旨,废除圣医族的族规,让你脱离圣女的束缚,你的族人们可自行决定去留与否。再然后……”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小心翼翼不甚确定看向锦觅,言语恳切:“觅儿……你可愿嫁与我为妻?往后余生,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远离朝堂,归隐山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锦觅心头一震,仰首,放任自己认真看向他的眼睛,那满心满眼都是虔诚捧出的一片琉璃剔透心思,满溢的都是深沉若海的情意,叫她如何忍心……
伸手替他拢了拢鬓角被春风吹开的几缕发丝,锦觅道:“我记得,我已经应允过你了。”只是……她时日无多,恐怕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是啊,觅儿已诺过我了……”
润玉似是忆起了什么,清眸一敛,长臂一揽,将锦觅拥入怀中,低头温柔地吻着她的额鬓:“可不知为何,明明此刻你就在眼前,我还是总感觉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锦觅抬起双臂回抱紧润玉,埋首在他的襟前,听着里面惊悸不安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她心中苦涩一片,隐隐作痛。
强自按捺下胸腹中一阵火烧火燎,锦觅复又从润玉胸前仰首对他笑:“我给你做妻,可是你的大福气,以后你可莫想要纳妾,连多看别的女子一眼也不行,知道吗?”霸道的言辞不失俏皮可爱,更有满满当当的占有欲。
“余生有你,也有我,这当然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润玉亦笑如春水映梨花,白净纤秀的手指抚摸着锦觅朦胧细腻的脸庞:“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是你让我对未来的人生有了一丝曙光和期许,润玉怎么舍得将眼睛离开你呢!觅儿……我爱你!也只要你!唯有你,此生我绝不会放手……”
不管是你自己,或是旭凤,亦或天意,乃至命数……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哪怕要我付出任何代价……
“嗯!”锦觅点头应他:“我亦爱你!至死不渝!”
暖阳下,心上人款款看入她的眼,眸中映着绚烂星辰,流光溢彩。
润玉静静与她执手相望,脉脉无语,锦觅却从他的眼里读到了千言万语。
有满怀的憧憬与灼灼的迫切,有不渝的珍视和微微的忐忑,更有如山如海的情铺天盖地将她包拢。
她看着他,用目光细细描画了一遍他清雅皎月的五官眉目,牢牢刻于心间,刻于魂魄之中。
惟愿时光就此止步,岁月就此安好,她与他就此地老天荒。
隔着一层浅薄的面纱,闭目,痴痴的,缓缓的,清浅拂过眼前那一抹滟丽的唇色,深情,缱绻,不舍,绝望……
霎时,他瞪大了双目,接着,腮上一片云蒸霞蔚,无声地笑了。
锦觅仿佛听见了,冰川顶峰经年不化的霜雪,刹那间,融如春水潺潺淙淙。
唇色朦胧,润玉隔着面纱轻轻含了一下,温温热热的触感透过一层薄纱摩挲着锦觅的唇。
他敏感闻到了唇齿间的血丝气息,那是她体内蔓延压制的毒。
她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药,他的余生,只有她能解。
绵长的浅触亲吻后,双唇分离,锦觅痴道:“生辰那夜我虽然醉了,所做之事有些唐突,可是我并不后悔。”
言毕,倾身投入润玉怀中,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紧紧环住清瘦有力的腰身,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暖。
润玉亦双手回抱锦觅,掌心轻抚过她的背脊。
锦觅侧脸靠在润玉的肩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花溢出,湿润了脸上的面纱。
尽管他已无数次目睹了她的真容,可她知,若她有时不想摘下面纱,他也不会强迫于她。
幸得,他如她所料。
若摘下,怕是一眼便能看见她虽勉力克制,却仍透过唇瓣缓缓溢出的丝丝血痕。
那,便如何也藏不住了……
不远处,鎏英寻着奇鸢的气息凭空出现在回廊下,静静地眺望着水榭亭中深情相拥的俩人,白衣蓝裳,唯美得,令人心碎……
锦觅,我一定不会让暮辞伤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