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最孤独的坟墓

城郊一座山涧里，重新化回人形的署神在溪边休养生息。离他不远处，狌狌正徒劳地跟偍无的脑袋吵架。

“没用的木偶！叫你去破坏蛛网，你倒在城里杀人玩！坏了主人的大事！”狌狌指着傀儡脑袋大声叫骂。

那天迦楼罗把偍无大卸八块，狌狌逃出性命，等迦楼罗离开后又折返回去，发现偍无的身子已经不能用了，只得抱了他的脑袋暂时撤离。

狌狌既愤怒又无奈，他一靠近蛛网就浑身难受，署神的力量也在蛛网里受到严重削弱，需要时间来恢复。他们中能进入蛛网还安然无恙的只有偍无，蛛网对这个傀儡不起作用。然而偍无劣性不改，根本不把署神的命令放在心上，把署神威慑下的京城当成游乐场，到处残杀幸存者取乐，以至于署神受到蛛网的伤害。

偍无的眼珠转向狌狌，眼里是看耍猴似的戏谑。

“不许这么看我！”狌狌尖叫道，“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偍无动了动嘴，没有声音从嘴唇里发出——他的人造声带已经被迦楼罗捏碎了。

一直坐在石头上冷眼旁观的班孟幽幽地说：“你跟个脑袋发什么火？发火也没用，除非你找来一个愿意帮我们的人类，否则就得想办法把傀儡修好。”蛛网不会伤害人类，但是他们这个小团体里没有人类。

“人类？呸！”狌狌狠狠啐一口，“我宁可跟这个讨厌的傀儡当伙伴！”

“那就想办法修好他！”班孟不耐烦地说。

署神突然站起来，狌狌和班孟顿时噤若寒蝉，心惊胆颤地看着署神紧绷的背影。署神没有转过来，而是步入溪水中。两个下等神族紧张的心依然不能放下，眼珠随着署神的动作移动，好像两个提线木偶。被他们忽略了的偍无抿出一抹冷笑，悠闲地欣赏这滑稽的一幕。

水中，署神身边的水开始翻腾，猛地激起十数米高的水花，署神站在中间岿然不动，只有仿若疯狂的溪水昭示着他内心的狂怒。

“功亏一篑！”署神又恼火又不服气，“就因为人类的小伎俩！”他手一扬，激越的水花散成雾气，溪水终于恢复成平静的细流。

“狌狌！”署神叫道。

“主子，我在！”狌狌诚惶诚恐地上前来。

“把那个傀儡修好，不管用什么办法！”署神命令道，“让傀儡自己说，他如果不说就打爆他的脑袋！”偍无在3000年的岁月里曾无数次为自己更换身体，对这项手艺驾轻就熟。

“可是……”狌狌为难了，偍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能说话，而要打爆偍无的头他是万万不敢的，那样就更没人能在蛛网之内行动了。

署神猛地转身怒视狌狌，狌狌吓得一缩脖子，只得连声应道：“我这就去修，这就去！”说罢，他跑回来抱起偍无的脑袋飞也似地溜走了。

班孟看着狼狈逃走的狌狌，轻蔑地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署神听到了班孟的鼻音，冰冷的目光如刀子般扫向她的脸，班孟唬得三魂没了七魄，赶忙战战兢兢地问：“伟大的署神还有什么吩咐？”

署神冷冷地说：“滚出我的视线，直到我让你回来。”

“是，是！”班孟如蒙大赦，掉头就跑，留署神一个人在溪水中静养。

署神站在潺潺流水中仰望天空，被山峰的轮廓修整过的阴暗天幕里暗潮涌动，那个生性残忍的无支祁不知在搞什么鬼，他与他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他现在深深意识到释放无支祁是多么可怕的冒险。但更令他担心的是不知所踪的休曲，休曲虽然在与无支祁一战里受到重创，但一定不会放弃跟他作对，现在不知又在计划什么阴谋。

远在几千公里外，玉龙雪山上的休曲与李辙正在试图打开穆成的坟墓。

李辙把手放在堵住墓穴洞口的石块上，感觉到手掌下坚如铁壁的能量：“你当初在这石壁上留了什么？”这堵墙非一般人能打破。

“最后的屏障，也是最结实的，里面附着我的意志所化，可以反弹所有神族的攻击。”休曲说。

“你可真会给咱们出难题！”李辙试着推了推，石墙纹丝不动，每块石头都非常重，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能挪开的，“如果我用祭司的力量去破坏它呢？”

“如果你强大到能瓦解我的法力屏障就可以打开它，”休曲说，“祭司与神族的力量正是相矛盾的。”神族与祭司如同矛与盾，合作的时候可以补足对方的缺陷，敌对时则能击中对方弱点。

“我试试吧。”李辙把手掌平贴在石墙上，开始仔细地感受掌下的能量流动。石头里的能量异乎寻常地密集，像一块铁板一样，密实没有缝隙，李辙找不到突破口，他换了种方式，尝试着去驱动能量流动，但那紧密的能量团好像顽石一样不可撼动，李辙额头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能量依然没有一丝波动。

“李辙，别逞强！”休曲担忧地提醒道。

李辙充耳不闻，他调动起周遭的一切能量，试图冲击石块上的能量凝结。他蓄积大量能量在拳上，一拳砸向石墙。只见拳头与石墙间产生一股水波般的光纹，像投石入水那样向四周散开，李辙被远远弹出去，摔在雪地上还滑了几米远。

“李辙！”休曲赶忙跑过去查看李辙的情况。

李辙艰难地撑起身体，他的拳头出血了，五指指节惨不忍睹，但更惨的是他的自尊心：“怎么这么结实？连祭司都不能打破！”

“别硬来，这样你会受伤的。”休曲扶李辙站起来。

李辙气冲冲地走回石墙前，重新审视这堵能量与实体共同构成的障碍。既然这里坚固难摧，是否可以换其他位置攻破？李辙试探洞口旁边的石壁，希望能找出薄弱处。然而，他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他的手抚到哪里，哪里的能量屏障便陡增，似乎这屏障有意识地阻抗他的破坏。

看来无论从哪里入手都一样，除非他能把玉龙雪山炸了。李辙只得又绕回洞口的石墙边，再次尝试破坏石墙上的能量屏障。这次他试图把能量屏障解体成碎块，以便得到能插针的缝隙，他谨慎地控制手上的能量形成薄如蝉翼的刀锋，缓慢地向屏障切割过去。可是随即他便感到，能量屏障既光滑又柔韧，犹如用刀子切割一块外表面光滑如镜、内里却如凝胶一般的物体，刀锋不是滑开就是被吸住，无论如何不能在上面造成一丝伤口。

李辙再一次因挫败而怒骂一声，性子起来挥拳欲捶石墙，在碰到石墙前硬生生收了手——他及时想起方才那糟糕的体验了。休曲看着李辙张牙舞爪，自己也无能为力，这座坟墓的屏障与其说是为了阻止其他人的破坏，不如说是断绝了他自己凭吊故友的后路。当年休曲花了极大的代价痛下决心埋葬这段回忆，所以才将穆成留在了这与世隔绝之地，让自己再也不能接近他，再也不被他一生最大的罪孽所折磨。

这是一座世界上最孤独的坟墓。

李辙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尝试，他背靠着石墙坐下来，眉头紧皱。休曲走过去，与李辙面对面坐下：“不要着急，这是以我当年全盛时的法力设置的屏障，没那么容易破除。”

“你这话可一点都不像安慰人！”李辙忍不住呛他一句。

休曲苦笑：“这不是安慰，只是说出事实。”

“可不是嘛，真是事实！”李辙阴阳怪气地说。

休曲的眼神飘向李辙身后，表情有些迷离，似乎陷入回忆中。

李辙出声询问：“休曲，我到底应该怎么做？这道屏障总该有打开的方法吧？”

休曲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当初从没想过还要打开它。”

李辙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李辙只是在抱怨，休曲却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想让我再也不能伤害第二个祭司。”

听了这话，李辙刚想继续抱怨，话到嘴边便卡住了，他脑中忽然一亮：“你是为了不再伤害另一个祭司？也就是不伤害我？”

休曲点头：“是这样的。”

“能量屏障是你的法力所化，而且里面有你的意志？”

“没错。”

李辙“唰”地站起来：“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休曲抬头看他，眼神迷惑不解。

“休曲，阻止我打开屏障的不是你的法力，”李辙说，“是你自己。”

“我？”休曲也站起来，等待李辙的解释。

“你封上这道屏障不仅为了守护穆成，也为了不让我受伤害，”李辙说，“所以你潜意识里不希望我打开屏障。”他抬手指了一圈：“这整个屏障都是，还有那个守墓人，他是你意志的体现，所以他没有攻击我，因为他就是你。”

“是这样吗？”休曲抬头看向那无形的屏障，然后视线又落回到石墙上，眼中有一丝悲哀。

“休曲，你得让我打开它。”李辙郑重地说，“你必须帮我，必须从心底里认可我的行为。”

休曲撇开眼睛，几秒后又转回李辙脸上：“你说得对，你如果想打开屏障，必须瓦解我的意志。”

李辙上前握住休曲的双手：“休曲，我是你的祭司。”

一股温暖的能量自李辙手上传递给休曲，休曲渐渐感觉放松和安心。两人闭上眼睛，在无声的能量传递中静默地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