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折翼之后

休曲失去翅膀的事实成了眼下最令人懊恼的问题，所有人都对此束手无策，周鸿宾似乎是最为担心的一个，他怀疑休曲的实力会大打折扣，而休曲是目前唯一一个站在人类这边的神族。

“我会想办法的，特4的科研人员还从没见过这种先例，”周鸿宾说，“不过劲桐的智能义肢也许有用。”

“我不想用那种东西。”休曲谢绝了。

失去翅膀后，休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谁都看得出他的沮丧，他总会看着天空出神，在跟异兽搏斗的时候会忘记自己已经没有翅膀，连连失手。

梁一铭对此非常担忧，他悄悄问变脸：“神族的断肢是不能再生的吗？”

变脸很肯定地说：“不能，我砍断过穷奇的一条腿，他现在还用义肢呢。”

一天晚上，李辙起夜的时候发现休曲坐在阳台围栏上，他走过去，休曲正看着京城没有几颗星星的夜空，借着月光，李辙看到休曲背上两道长长的伤疤。休曲的身体从来不留疤，这次的伤痕却消不掉。

“翅膀被扯掉时很疼吗？”李辙轻声问。

“不是不能忍耐的疼。”休曲柔声说。

李辙忘不了那血淋淋的场面，无支祁生生扯掉休曲的双翼，华丽的羽翅在无情的摧残中折断。

“为什么你的翅膀不能长回来？”李辙用手碰了碰休曲背上的伤疤。

休曲说：“就像人的断肢不能重生一样，神族也不能令残肢复原——除了一些特别的种族以外。”

李辙感到深深的失望，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早点休息吧，别为我的事扣心。”休曲劝说道。

李辙于是返回卧室，虽然心神不宁，却比他以为的要更快入睡。他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好像一直在虚空中向下沉，被没有实体的烟雾包围，那烟雾致密得令他透不过气来，他渐渐感到窒息。身体像沉渊中的鲸落一样越沉越深，李辙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周围上浮，好像上升的灵魂。

一些声音在他耳边细碎低语，像来自远古的记忆，又像他内心的另一个自我。李辙猛然意识到，这感觉和他上次的濒死体验是一样的。那一个个幽怨的灵魂在他耳边低声诉说，声音飘渺如风。李辙仔细聆听，当他要抓住什么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如烟般散去了。有什么东西被留下，像一颗种子植入脑海中，很快地生根发芽，迷雾渐渐散去，背后的真相开始变得清晰……

李辙猛地睁开眼睛，同一时刻，闹铃响起，现在刚好是早晨七点。李辙坐起来，看到透过窗帘的亮光，回味梦中最后的画面，可是人一旦清醒就会被一大堆乱糟糟的思绪狂轰滥炸，他不得不好好理了一会儿思路。

有人敲他的房门：“李辙，该起来了！”是梁一铭的声音。

梁一铭上班地点较远，他会比李辙早起半个小时，刚才见李辙没有像平时一样出来吃早饭，他以为李辙睡过头了。

“来了！”李辙翻身下床，顶着蓬乱的头发出了卧室。

梁一铭正匆忙收拾东西：“我去上班了，早饭在桌上，你快吃。”教会梁一铭做早饭是李辙最大的成就。

凌越坐在餐桌前悠闲地吃着早点，李辙一见他起床气就加重：“你不跟你老师一起走？你不用上课吗？”

凌越说：“今天没有课，研究生课少你不知道吗？哦，对，你没读过研。”他永远不忘讽刺李辙。

“滚！你学历再高也是个杀人犯！”李辙恶声恶气地说。

凌越不介意李辙的态度，继续从容地吃他的早餐。

李辙看看站在窗边的休曲，休曲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昨晚有什么事吗？”休曲问李辙。

“嗯？”李辙不懂他在问什么。

“你的能量很不稳定，昨晚你做噩梦了吧？”休曲说。

李辙回忆不起来昨晚的梦，那好像很重要，可是在醒来的一瞬间突然全忘了：“昨晚有魑魅魍魉吗？”

“没有，方圆三十里内都没有。”休曲说。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但是想不起来了。”李辙努力回想，但只能想起一点模糊的感觉。

凌越不适时地插嘴：“我的剑也没有反应，放心，就算休曲现在变弱了，避水剑还是察觉到魑魅魍魉靠近的。”

李辙瞪他一眼：“休曲没变弱！你再说一句就滚回学校去住！”

凌越耸耸肩，不再说话。

李辙抓起一张夹着煎蛋的饼塞进嘴里叼着，抄起他的背包出了门，他不喜欢公文包，所以文件总是在他的背包里卷得不成样子。

饼吃完的时候，李辙准时踏进办公室打卡。几名先到的同事正在议论纷纷，说起前董事长陆江桐小情人的八卦，说那姑娘因为被甩居然又在网上红起来了。李辙对八卦不感兴趣，但是某位同事偶然提起一嘴的事却让他留意了。

“听说小陆董在重建地下仓库，就是烧死人的地方。”一位同事说。他们背后都戏称陆盛“小陆董”，对他不服气的人多得很。

“烧死人的仓库？”李辙抓住话头。

“对啊，就是原来的陆董和他儿子被烧死的地主，”那同事说，“小陆董也真不忌讳，前段时间刚清理完，这又要翻新，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嗨！哪个企业没有点脏事？肯定是藏东西用呗！”另一位同事接话。

“那可不一定，‘脏东西’能藏公司里？我倒听说是小陆董抠门，那个仓库舍不得弃置，要废物利用。”又有人说。

李辙没再参与他们的闲聊，他悄悄离开办公室。

沿安全出口的楼梯下去，李辙幸运地没有遇到任何人，但是到地下一层时他便不能再继续了，下面的楼梯被一扇大铁门锁住。果然不那么容易，李辙料到这个结果。他转身向上走，到一楼时出来准备去乘电梯，却迎面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任董事长助理张玄。

“张助理？”李辙率先招呼道。

张玄见李辙从安全通道出来，表情不太自然：“哦，李辙啊。”

当初还是张玄去游说李辙的，现在他被迫辞职，李辙却还好好地留在公司里。一想到这碴，李辙就觉得尴尬，没话找话地问：“张助理现在在哪高就？”

张玄立即满眼鄙夷，李辙的问话听在他耳中无异于幸灾乐祸：“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想找分工作还没那么难！”

李辙被呛得下不来台，只能讪讪地说：“哦哦，我猜也是，您这么有能力的人……”

张玄已经走开了。

李辙忍不住偷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幸灾乐祸。然而他没看到，张玄经过他身边后，表情立刻恢复了平静深邃，完全没有失意者的样子。

待李辙坐电梯上楼后，张玄悄悄走进安全出口，沿楼梯直下，在地下室的入口前刷了身份卡，大铁门应声而开。

地下四层，曾经存放在这里的异兽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站在地下室中央，背对着张玄。

张玄快步走过去：“陆董。”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陆盛：“有人问你什么吗？”

张玄如实说：“新来的前台不认识我，不过我碰到了李辙。”

“哦？他没怀疑你为什么还来公司？”陆盛一挑眉毛。

“没有，”张玄不屑地说，“他没那么聪明。”

“但他可是怀疑这个地下仓库了。”陆盛板起脸。

张玄不以为意：“这个人完全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不管他在公司里干什么，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以后你尽量别在公司出现，把少峰山那边的工程看住了。”陆盛吩咐道。

“是，陆董。”张玄像个忠诚的卫士。

周四下午，文学院办公室里很安静，其他同事都去参加学校新建成的健身房的开幕活动了，只剩梁一铭一个人守摊。梁一铭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光，他有轻度社交恐惧，跟一屋子人处不来，兼有一个恶劣的上司，他在办公室总是度日如年，而难得的安静便显得尤为珍贵。

趁办公室里没别人，梁一铭调出上周去古籍馆影印的资料，仔细阅读。梁一铭正在学东巴文，但是进展不太顺利，一些困难字句他请教过休曲，现在他处于勉强能读的程度，想要透彻地分析文献却不行。

读了几页，梁一铭不得不揉揉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啃那些像在跳舞的象形文字。他在读一首冷门的诗歌，之所以选这首诗是因为它是关于大鹏神鸟的。像所有的早期民歌一样，这首诗歌语言质朴，不断出现回环往复的段落。前面的部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在赞美大鹏神鸟的威力，但是读到最后几行时，梁一铭突然坐正了身体，他轻声读了出来：“当明珠帽回到主人头上，白海螺色的大鹏神鸟将重现人间。”他低声重复咂摸：“白海螺色的大鹏神鸟……”

在东巴文中，“都盘休曲”意为“白海螺色的大鹏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