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温旭沉沉点头：“削骨如泥。由蓝家第三代女宗主为暗杀异己所创。”

温晁“嘶”了一声，不觉摸了摸自己脖颈，沉吟了一会，突然笑道：“原来蓝家也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女宗主，一定很美吧？这么强势的女宗主，什么样的人才敢娶她？这么说来，现在的蓝家嫡系是那女宗主之后？”

温旭对他的关注点无言以对。不知为什么，温晁只感觉有一支眼箭向他射来，他下意识地看向蓝松年，捕捉到那支眼箭的残影，突觉脚下一轻，凌空而起，再往脚下一看，旋涡已经小了，吸力减弱，众人陆续从气旋中解脱出来，往岸边飞去。

温逐流拉了一把温晁，飞到岸边落下，四周一片铮铮的收剑之声，死里逃生的船夫涨足了见识，千恩万谢。金子勋整了整金星雪浪袍，眉宇间恢复了高傲的神色，自他见过温晁除祟中的表现后，就不再那么怕他了。

“金兄……”温晁亲热地扑上去，金子勋面露嫌恶，退开一步，掸掸被他碰过的肩膀，负手立于一旁。

温晁悻悻然，技不如人也不好意思，只得站到温旭身边，突听旁边有小孩子嘻笑道：“那便是岐山温氏来听学的公子？果真如传闻般的不学无术，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温晁循声望去，是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一个稍大的超过十岁，两个略小的未及十岁；两个容貌相近犹若双生子，却一高一矮，神情气质大不相同，高的和煦，矮的清冷，还有一双淡琉璃色的眼睛；另一个则笑嘻嘻的，一双水晶葡萄般的眼睛活溜溜乱转。三个都是冰雕玉琢，白衣胜雪，束着内门弟子的卷云纹抹额，都是清一水的……好看。

这便是新一代的“蓝氏三璧”，蓝涣，蓝湛和魏婴。“老”一辈的“蓝氏双璧”是青蘅君蓝启智和蓝启仁，因藏色散人之子被蓝启仁收为义子，又是内门弟子，颇得器重，所以将魏婴也排了进去。刚才说话的便是魏婴。

温晁比魏婴大好几岁，不屑跟他说话，但听他这样说自己，不禁怒道：“喂，小子！说什么呢！”

魏婴笑嘻嘻道：“温公子颇有江氏游侠风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预感到温公子来了姑苏，云深不知处就要开始热闹啦！”

旁边蓝湛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魏婴。”魏婴笑得灿烂，没心没肺地看着温晁。

温晁知是讽他，他一个温氏公子，说有江氏风范，那也太看得起江氏了。温晁冷笑道：“好啊，你说对了，小爷我本事大着呢，论玩，没谁玩得过我。既然来了姑苏，那就要玩通透，玩出花儿来。”

这时蓝松年和蓝启仁已将水祟暂时压了下去，御剑回到岸边，三璧忙向两人行礼：“叔祖父，叔父。”蓝松年捻捻胡须，对三人点点头，转身对温旭温晁道：“两位温公子见义勇为本是好事，但二位初来本地，又不熟悉水祟，如此草率行事未免唐突了些。”

温晁还想辩解，温旭忙行礼道：“是晚辈唐突了。”

蓝松年见温旭还像个样子，也没多说，点点头，三家人清点了人数，还好一个没少，赔偿了船夫损失，便一起回到云深不知处。

到云深山门口时暮色渐浓，暮钟敲响，山岚升起，将整个云深不知处掩映其中，一派寂寥的寒山禅意。若不是守在山门口的蓝氏门生那一声“蓝先生您回来了”，温晁还以为蓝启仁要把他们带进寒山寺。

蓝家门生很快在精舍为他们分配了住处，温旭和温晁一间，温晁颇不满意，跟温旭住一间，少不得被唠叨，想起刚经过时看到一间屋未亮灯，外面加了锁，应该还空着，便要求去住那一间。蓝氏门生微笑道：“那间房是早年一位来蓝氏听学的前辈住过，她走后，房门便锁起来了，十几年来从未动过，是蓝氏禁地，温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在下了。”

温晁道：“哟？看来有故事？那你可知是哪位前辈住过？为何要锁起来？”

门生道：“在下不知。”

温晁知蓝家人一向守口如瓶，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便道：“那小爷便不为难你了，下去吧。”

蓝氏门生退出。温晁嘴上放弃，心里却满是好奇，脑里早补出一场大戏，比如偷情秘会啊，密室杀人啊，邪道阵法啊，凶尸厉鬼啊，统统脑补了一遍，心想怎么也得进去看看。可晚上有许多家族的子弟新到，来来往往都是人，只得作罢，洗漱了一番后躺下，许是白天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今年的听学不仅是岐山温氏第一次来，徽州的涂山氏也是第一次。相传涂山氏是大禹妻子的氏族，族中女子“女娇”嫁给了大禹，生子启，建立了夏朝，由此涂山氏被奉为夏族的始祖神，以神族被供奉。

而涂山氏女子历代以来，成为各大家族嫡系正室夫人的理想人选，十分抢手，虽然娶涂山氏女子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上一代涂山氏嫡系没有女儿，金光善的母亲尽管出自涂山氏旁支，还是以正妻身份入主金氏，金光善这个次子才得以继承宗主之位。金子勋作为庶长子之子对此极为不平。

此次来听学的是涂氏嫡女，名涂婳。涂氏的家徽是一只白色九尾狐，涂婳生得长眉凤目，凤仪之姿，发髻上缀着一朵狐尾，配着银色步摇，端庄清丽。赵青容就是听说今年涂山氏嫡女要来姑苏听学，才同意甚至催促温旭来的，什么目的，不言而喻。温旭当时脸涨得通红，说只想娶自己喜欢的人，赵青容心想，纵是仙门之首的温氏，在涂山氏面前也没有挑捡的余地。她还是安慰温旭道，不结交一下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

听学的第一天，是蓝松年的主场，蓝启仁陪同，首先是百年不变的拜师仪式。温氏的拜师礼是秦清涟亲自选的，她知道蓝家人爱藏书，就选了一套名典孤本，蓝松年果然很满意，捻着胡须不停地点头。但温晁不满意，他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是了，他的巅峰之作还没拿出来呢，就等着这一天了，温旭退了下去，温晁却不动，一礼道：“蓝先生，学生还有一礼物奉上，请先生笑纳。”

他满脸真诚，倒是让蓝松年提起了兴趣，又点点头。温晁道：“学生为蓝先生作了一首诗，这就为先生吟来。”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一手负于后腰，一手握于胸前，昂首而立，吟道：“蓝家人他不是人——”

台下一阵嘘声，各学子面面相觑，蓝松年也皱起了眉头，放在案上的手握成拳。温晁心道，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便又吟了第二句：“九天仙子下凡尘。”

众学子同时往后一仰，恍然齐声道：“哦——”

温晁一字一句、严辞控诉：“正道楷模堪作贼——”

众人瞠目结舌，提心吊胆：“哇——”

蓝启仁一甩袖子，指着温晁正要发作，温晁赶紧吟道：“盗来月华披一身。”

台下众学子恍然大悟，相顾或点头，或摇头，褒贬不一，议论纷纷。

蓝松年尚且忍耐得住，蓝启仁吹胡子瞪眼，喝道：“玩弄字眼！”

温旭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涂婳，只怕这次要辱母亲使命了，哪知涂婳竟对他微微一笑。

“谢蓝先生夸奖。”温晁权当蓝启仁赞他，向讲台上一礼，转身往自己书案走去，早已憋不住，用袖子捂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