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灯

龙清鸢有一个自认为很丢脸的小毛病。

幽闭恐惧症，与黑暗恐惧症结加起来，使得原本就有轻度睡眠障碍和噩梦缠身的龙清鸢感到，每日必践的睡眠修整像无间地狱一样令人恐惧。

母亲不让她睡觉开灯，说会得癌症，对健康有害。父亲不让她睡觉开灯，说多大的孩子了，说出去怕黑，多丢人。

龙清鸢也觉得，很丢人。

黑暗而已，难道还能伤害到她么？

可是道理明白，却是依旧，依旧无法摆脱。

每当灯“怕擦”一声割断了命脉般骤然收起苍白的冷光，每当瑟缩在床上紧紧拽着被角，那一种好似源自本能的战栗就止不住了，好像黑暗里隐藏着蛇于青蛙般的魔鬼，冷着眼，静静地悬浮，悬浮……那是骨子里带出的恐惧，好像这黑暗曾经是有实质的，又或许现在也是有实质的，虚无而不可阻挡的黑纱轻柔将她吞没，吞没，吞噬她的【存在】，她的【真实】，她的【自我】。

她长太长令她近乎失智、疯狂的黑暗，烙印是洗不去的，曾几何时那样漫长的暗夺去了她双眸的感光力，双眼能够望见的【真实】，唯有那一片无处不在、漫无边际的【黑暗】。

或许降临于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最残忍的酷刑。

她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只要不下雨雪，不会被伊苏捕捉到行迹，就回打开窗，西伯利亚小寒风也是馈赠，将她剥离出这个幽闭的空间。

盛夏的闷热，寒冬的凛冽，顶多是抱怨，可是仿若凝滞的空气，却能轻易唤起她刻骨的【恐惧】，自心生的烦乱，太长时间的空气不畅，能让她趋近【疯狂】。

她向来在屋里是待不住的，清醒时太长时间呆在室内会让她心声烦躁，做什么也集中不了心绪。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出去晃晃，散去，心口那种莫名的堵塞，亦或，窒息感。人们说她有多动症，说她总是精神不集中，没有毅力，做事不能从始至终，一心一意，或许吧。

那种烦乱甚至隐秘的颓唐绝望情绪，是透过灵魂传播的。纵使有朝一日她重新投胎，也要太长太长的岁月洗涤与镇魂路压，方能散去。

有一天，龙清鸢半夜惊醒，入目却望见了一盏澄澄暖暖的光。

一只兔子形状的小花灯，精细的手工艺，静静安放在她床头，温温柔柔地散布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照耀。守护。

黑夜里的恶魔阴鸷地凝视着，阴魂环绕着叹息着……我答应过你，你梦中的恶魔，由我来驱赶。

伊苏来整理她的房间，对着那竹木支骨，棕红纱绢的小灯盏，呆望了一阵，莫名感伤地幽幽叹了口气，晃晃吸尘器走了，却是没管它。

那一盏澄澄暖暖的小花灯，便幸存了下来。

陪伴了日日夜夜数个春秋，灯花在纱绢内灼灼隐隐地流淌，金色的，明媚的，温柔的，一直未曾熄灭。

直到一天，她身上胡乱披着一件雪兔大氅，怀里揣着一只象牙小匣，“吱呀呀”，推开了自己的卧室房门。

柔软的蒲草般的长睫上犹落新雪，满身碎琼寒霜，面上红扑扑地泛着满心不知名的愉悦感，却看到那一盏小小的兔子灯，熄灭了。

热腾腾的心刹那凉了半截。

后来去了阿兰星落，她依旧带着那盏灯。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灯罩，重新点燃了灯。

每天新燃了灯火，依旧在灯下眠。

而，有些东西，已经死了。冷了。

她心太敏感，太脆弱，也太顽固，太执著。

数年如一日地点燃灯盏，像是祭奠着什么，神圣的东西。

灯灭了，心火犹存。

她依旧在倾颓的时空里驻守着，顽固着，傻乎乎地坚守着什么信念，以心火，心血温养的信念。

小兔子已经阵亡啦，只剩她等着那个【不归人】。

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