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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令

庆余年钗头凤

范闲给他们留颜面?今儿就是专门削他们脸来的。

叶参将一闷,不敢再继续说话。打从内库开衙至今,三大坊的主事在衙门里都有自己的座位,地位特殊,从来没有人如此侮辱他们的存在,此时见着甲坊主事受辱,另两位大坊主事也终于坐不住了,被鲜血激起了血性,起身站在那位萧大人身边,对着上首的范闲寒声说道

司库既然大人认为衙中没有咱们的座位,不若一起撤了吧……反正三大坊不过是些下贱之人。

不是赌气,而是在拿三大坊压人。

这两位司库刚说完,那少年又出手了,啪啪两声响彻堂屋,这回人动了,那两名司库一人被赏了一耳光,重重倒地头嗙的磕在地上,头晕眼花趴在地上,好一会才回神。众官一看,好嘛,一人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范闲抬起头来,看了面前三位主事,微笑说道

范闲当然是要一起撤,你们以为还能有你们的位置?三大坊里当然不全是下贱之人,不过诸位既然自承,本官也便信了。

司库大人!

三大坊主事没有料到范闲竟是步步进逼,言语间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这才知道对方不止是要树威,竟是要赶尽杀绝,可是……你范闲有什么底气?难道真想看着三大坊垮了不成?

司库大人,不知三大坊有何得罪之处?

范闲盘剥工钱,欺男霸女,以技要胁朝廷,不敬本官,你们得罪的不是本官,得罪的是三大坊里的工人,还有养你们的朝廷与天下万民。

范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初来转运司,便如此肆意妄行,难道我大庆朝,真的没有规矩不成?

规矩?本官便是规矩。范闲笑着心想,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想到范老二当年在京都横行时,最喜欢飚的就是这句狠话,看来做官与当混混儿一样,遇着情况不明的乱局时,使些蛮横技巧,总是可行的。

范闲来人啊,这三人咆哮衙堂,给我拖下去,打十板子先。

范闲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桌几之上,毫不理会堂下众官员求情的话语,笑想自己恰得苦,霸得蛮,就是有些耐不得烦,哪里肯和这些人多费口舌。转头看右前方充当打手的范芍,在这个世道,有时候拳头是比语言有用。

啪啪啪啪,声音很脆,不像京都皇宫外廷杖落在都察院御史们身上所发出的闷响,反而像是谁在为一个节奏感强烈的音乐打着节拍。拍子只落了十下便结束了,三位工坊的主事终于没有像宝玉哥哥一样有进气没出气,也没有像范老二一样晕厥过去。范闲大感兴趣看着场间的那一幕,不免有些意外这三位主事的硬气,被打了十板子,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他是知道自己属下风格的人,自己既然喊打,没有一个人敢留力气。三位主事趴在长凳上,衣衫被掀了起来,裤子也被褪了下去,臀背全是一道一道的红痕,看着凄惨不堪,但他们今日受辱太重,当着范闲的面,竟是硬顶着没有发出求饶的声音来,但板子落在身上总是痛的,尤其是痛楚之外还有一丝被扒了衣服的屈辱感,让这些中年汉子的眼中都开始含着泪水,汪汪的,又带着恨意,像可怜的小狗狗。

范闲叉出去。

属下们齐声应道,便扶起三位主事往衙门外走去。在这三位早已痛辱难当的主事身后,范闲还没忘了像个商人一样喊着

范闲三天,三天,你们可别忘了!

衙门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诸位官员望着范闲的目光更增一丝惊惧,天下人都知道范闲的名声,但不是京都中人,对于范闲的清名文名内里蕴着的阴寒味道,这些官员并没有亲身的体验,不如二皇子那派文官来的痛楚清晰。但今日大家终于看着了,在暗自害怕之余,也不免多了几丝暗中的冷笑,打便打罢,打的是司库,还不是给咱们这些作官的看,只是您范大人再如何博学,对于内库里的事务依然是两眼一抹黑,将这三大坊的主事得罪惨了,日后看你如何收场。

范闲或许并不清楚自己属下这些官员存着三日后看热闹的心思,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又随意说了两句,吩咐诸人在三日之内将欠款填回来,有何不法事自行首检,便放诸官出衙。他留下了那位出自叶家的参将,还有自己的亲密助手转运司副使。三日后要做那件事情,在很多方面,他还是需要这两个人的帮忙。也不知道在后园里他与这二位官员说了些什么,只见两人的脸色越发沉重,最后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对范闲恭谨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苏文茂递过监察院递上来的情报汇总,范闲顺手接了过去,一面看一面微微点头,看来四处的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是这些年被长公主与司库们上下夹压着,没有一展手脚的机会。苏文茂看着他沉浸在卷宗之中,想到先前那幕,忍不住皱了眉头,壮起胆子轻声说道

苏文茂那三大坊的主事杀得。

范闲当然杀得,不过杀人并不是做菜,吃得便吃,杀得也不用急着杀。

苏文茂大人先前过于温和了

苏文茂出自监察院一处,对于整治官员吏治向来讲究心狠手辣,对于范闲先前的处置实在是觉得过于仁慈,区区三个主事,杀便杀了,既然立威便要雷霆一击,哪有说了半天,只打十个板子的道理。

苏文茂大人先前只是打了他们十板子,太轻了,只怕会让这些人心生不服。

范闲那不是还一人赏了一巴掌嘛

苏文茂那……也起不了多大效果啊

范闲依手中的证据,我一刀便将那三个脑袋斫下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范闲雷霆雨露,皆是……上恩。如果先前我处治的狠了,虽然官员与那些大小司库们心中会不服,甚至会因恐惧而生嫉恨,但他们也只有应着,而且慑于杀头刀的锋芒,就会老实下来,这三天的期限啊……只怕还不过一天,官员们都会将亏空补上,而那些司库们,更是会疯了一般来往衙里送银子

苏文茂这不是……大人所想看到的局面吗?

范闲错了,一时镇压下去,只杀了三大坊的主事,对于内库来说,能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就像上山猎猴一样,你要把猴王杀了,那些猴子就会四散开来。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也不愿意长年守在内库这处,将来我们走了呢?那些猴子又会从山里跑出来,来偷咱家的玉米吃。

范闲这是挤脓包,你看着脸上似乎平了,其实脓水还在里面,所以我们不要着急先磨砂,而是要开扩毛孔,将所有的脓汁都挤出来。

范闲这叫打蛇惊蛇,反正三天之期,三大坊十板之辱,想来那些骄纵惯了的司库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忍的。

苏文茂如果……有人将银子补回来了,怎么办?

范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没有触犯庆律里刑疏的司库,只要把银子退的干净,我自然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是来管内库,不是来破内库的。

苏文茂明白了。

范闲对于敌人,我们要从中进行分化,进行疏理,分别对待,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看看三日后跳出来的是谁,就知道谁在拒绝本官的好意。不仅仅是针对司库们,想必长公主留在内库的亲信,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在信阳方面看来,我如果将司库们都得罪了,内库自然要陷入瘫痪之中,这时节,他们也一定会跳出来,你让四处的人这两天盯紧一些,最后拟个名单,这些不稳定的因素,我都会一一请走。

苏文茂只是……大人,叶家?

范闲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据京都传来的消息,叶灵儿终于嫁给了太子,而太子也借着这个机会,由太后出面,被从软禁的东宫之中放了出来。

范闲不要担心什么,我没有说太多,只是让那位叶参将最近注意一下出库的线路,我不至于狂妄自大到可以用几句话就收伏叶家的人。

范闲笑了起来,他让叶参将做的事情,其实只是为了防止司库们仗着地利,偷偷将这些年吞的银子运出去,虽然大部分赃银肯定用在了买地上,但地契……司库们的脾性决定了,只可能放在自己的家里。

范闲而且不要很随意地将叶家与太子与长公主联系在一起。叶秦二家并称于世,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般简单,怎么可能单方面倒向一个皇子,那也太愚蠢了些。就算有所倾向,但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他总要卖我几分面子,为了一群司库和我翻脸,除非叶重真是嫌陛下没将他发配的更远一些。

数月来,叶家被皇帝玩了一道,在没有办法之下,只好与二皇子靠的越来越近,想到此事,范闲便是一肚子阴火,皇帝陛下深谋远虑或许是真的,但身为帝王的多疑混帐更是不假――看来坐在不同位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他的局限性就是过于多疑了,以赐婚试探在先,毫无道理的防备渐起,十分无耻地构陷在后。

以后的两日内,初至内库的钦差大人范闲,带着自己贴身的七个丫环,花枝招展的四处视查工坊,对于内库的流程渐渐熟悉了起来,对于当年叶家的声势更添一丝感性的认识,难免会在河旁水车处抚木喟叹,不尽沧桑之感,偶尔也与坊中的工人们坐而论道,吹玻璃之道,只可怜他手艺太差,面相太美,吹不成功,玻璃质感却是展露无疑。

便这么晃了两日,离官衙近些的工坊大多知道了新来的大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对于传说中的小范大人,虽不敢逼视,但苦哈哈们也是小意地偷瞧了不少眼,都说这位贵公子生的真是好看,就是手脚笨了些,为人倒也亲善,身边的七个丫环都生的如花似玉。

而另一方面,军方与监察院组成的内四道防线忽然间加紧了巡查工作,内库的巡查本就是天下最严密的所在,骤一加紧,顿时搜出了些违禁之物,虽然不是内库的技术秘要,但也是些沉甸甸的东西。是轻飘飘的纸片,却是沉甸甸的地契。不出范闲所料,包括三大坊主事在内的司库与相关官员们在三日令出台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身边最值钱的东西想办法运出去,交给内库外面的亲友。但在遇着严密的搜查之后,众官员与司库们终于绝望了,知道新来的钦差大人不会允许自己这些人转移财产,而这些纸上财产留在身边……天啦,三日后如果自己不将亏空补齐,岂不是要被抄家?而且这些人的身上哪里会干净,如果钦差大人要揪自己的错处,左右都是个死字!

单达与林参将的工作明显起了成效,从第二天起,就没有人再试图转移家产,而一股阴风,开始在内库的各个府邸与三大坊之间吹了起来,至于吹风的源头是谁,自然有洒出去的钉子在悄悄打听。是夜闽地天降大雨,河流暴涨,虽然由于堤坊实在,没有任何问题,但那种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氛围,已经开始让很多人感觉到了异样。

感受到强烈危险的司库们开始串连了起来,上中下,一共两百多名司库,面对着“三日令”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有的良心尚存的人,准备交回赃银,重新做人,有些害怕范闲权势的人,开始暗中准备举报同僚不法之事,为自己谋取个清白之身,而更多的人,则开始聚集在三大坊的主事府中,窃窃私议着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此事。三大记的三位主事被打了板子后,都只能躺在床上,虽身处三地,但内心对范闲的仇恨与眼中的怨毒颇有情发一心之态,总之,他们是不肯向范闲低头的,因为他们做的坏事太多,就算低头,只怕将来也逃不出一死。而在这些司库们的串连里,信阳方面留在司库的心腹,也起了很恶劣的作用,用远在京都的公主殿下的名义,向众司库保证,朝廷首先关注的依然还是内库的出产与利润,而不是你们贪的这些小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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