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爱财

钦差大人暂时借居的一处盐商庄园里，一处偏厢里此起彼伏响起惨嚎之声。原来范闲当中打了江南众官员的脸，信誓旦旦说不收钱，但手下收钱不整治如何让那些官员们熄火，便每人打了三十鞭。范闲看着被依次排开的几个亲信，看着对方后背上的道道鞭痕，将手中的伤药搁到桌上，笑骂道

范闲不给你们抹了，小爷我体恤下属，你们却在这儿嚎丧……挨鞭子的时候，怎么不叫惨点儿？也不怕别人疑心

苏文茂要给大人挣脸面，挨几鞭子当然不好叫的……不过大人，你这伤药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越抹越痛。

范闲鞭子打的那么轻，这时节当然要让你们吃些苦头！

他起身离开，一路走一路摇头，心想万里说的话有时候是正确的，自己不是一个好官，也不好意思要求手下都是清吏，这上梁下梁的，还真不好扭。

当天下午，范闲就在暂居的住所里亲切接见了内库转运司的相关官员，江南路别的官员被他吓的不敢亲近，可是这些内库的官员们是他的直接下属，躲也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来见，好在范闲早已褪了河畔那般阴寒的皮骨，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又拟定了启程的日期，便和颜悦色地将诸官送出府来，倒让那些内库官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范芍没带思思，一个人出了府邸，大摇大摆的去名下产业逛了一圈，各官员们不敢亲近范闲，但这位是天家媳妇，也是皇室中人，又是女子，嫁了二皇子，以后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上会是谁大家都不知道，但好不容易见到一条向上的道总不能放过吧，官员们不好上前便安排自己家的女眷，什么老婆，女儿媳妇齐上阵，光是偶遇就不下五个，更别说在店里抢着买范芍名下产业的货物了。

晚上，是在江南居准备的接风宴，由于相同的原因，沿江州县的长官员们只是略坐了坐便退回去了，反正尽到了礼数，而且朝廷规矩也容不得他们在苏州城里老呆着，想离监察院范提司越远越好，也容易找到理由。只有苏州府的官员们去不得，心惊胆颤看着首座。

在首席里，范闲与江南总督薛清及巡抚大人把酒言欢，气氛融洽，在座的苏州知州苦着脸，强颜欢笑，倒是杭州知州知道钦差大人日后要常驻杭州，腆着脸硬留了下来，在苏州官员们杀人的目光中不停拍着范闲与总督大人的马屁。这位杭州知州才是位真正的人精，也不怎么害怕范闲翻脸不认人的手段，就认准了讨好上司，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有错。

宴罢之后，先将总督大人送上官轿，二人又定好明日要上薛府叼扰一番，范闲这才与楼中的官员们拱手告辞，上了自己带着的马车。

马车前帘未挡，苏州城的夜风吹来，传入耳中的也有些许清亮丝竹之声，江南富庶，富商们多养优伎，这苏杭两地的青楼生意也是出名的好。范闲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任由夜风吹走脸上的微热，他体内的真气虽然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酒量还没有回来，今天被官员们一劝，竟是觉得头有些昏。

又过了几天，惹得整个江南路好不闹腾的钦差大人范闲，终于离开了苏州，带齐了人马下属遁着官道，往西南方向的内库转运司所在行去。留下范芍和老三还留在苏州城内，但官员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范提司不在，这脖子就没那么凉了。

范闲是悠然启程，留下老三憋着一肚子火，范闲去内库却不带着自己——内库是当年叶家的产业，间接地支撑起了庆国的稳定与开拓能力，甚至可以说，庆国就是靠内库养着的，所以那个地方很自然地成为了庆国朝廷看守最森严的所在，纲禁比皇宫更要严苛，在民间的传说中简直是五雷巡于外，天神镇于中——能够去内库瞧瞧风景，不知道是多少百姓的毕生心愿。三皇子虽有皇子之尊，心中对内库依然十分好奇，但未经陛下特允，皇子也没有资格去内库，本以为这次跟着范闲下江南，可以得偿所望，没想到范闲居然将自己丢在了苏州！而那范芍，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自己害怕她，但她起码能下厨做好菜，说着好话还能哄着她带自己出门玩。现在不见人影，留下自己做孤寡儿童。

啪的一声，一位一看便是饱学之士的中年书生狼狈不堪，哭嚎难止的爬了出来。三皇子跟着出来，恶狠狠骂道

李承平父皇是让范闲来当先生！他敢跑！我就敢踹人！

府中下人们噤若寒蝉，钦差大人走了，谁还敢得罪这位小爷？居然连总督府小意请来的教书先生都敢踹，自己再多两句嘴，岂不是死定了？三皇子正怒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人鬼鬼崇崇沿着廊下往外走，赶紧喝住，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是范闲的那名亲信门生史阐立还有范芍的贴身侍女思思。

李承平史先生，还有思思这是要去哪里？

史阐立见过殿下，这是出门逛逛去。

李承平苏州城好玩的地方我还没见过，你得带着我。

史阐立殿下，老师有严令，这些天里的功课都布置下来了，您要是不做完，那可怎么得了？……再说，让老师知道我带殿下出去游玩，这也是好大的一椿罪过。

老三此刻早已被憋的恨不得跑出门对着那飘散着白烟的西湖嚎两嗓子，哪里听得进入功课两字，刚要说话，就听范芍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范芍小三儿，你敢揣人？

李承平啊……哈哈，二皇嫂，我这……我觉得那人没有范闲教的好

李承平见范芍就这么双手背后淡淡看着自己，开始还解释，最后被看的渗的慌，低下头，嗫嚅着说

李承平我错了

范芍嗯，知错才是好孩子

范芍小史，思思，咱们走吧

李承平好不容易见到范芍，哪里肯放过这个跟她出门的机会，赶紧上前抱着范芍的胳膊

李承平皇嫂，你去哪啊？带着我吧，我功课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好多天没出门了，你就带我见识见识苏州风景吧

范芍可以

李承平嗯？哦！谢皇嫂！

李承平见范芍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能出去就好，当即开心的换了身寻常衣服，跟着范芍出门。

一行四人出门，老三跟着范芍走在大街上，手里抱着一根糖葫芦啃着

李承平皇嫂，你最近早出晚归的，做什么去了？

范芍处理铺子的事，还有找铺子新地址

李承平什么铺子？

范芍超市

李承平这铺子根据我在京都所见，开在人流量最多的地方最好

范芍也不是最多的地方，要看周围的店铺是什么地

其实范闲把老三留下就是想借着他的身份加上范芍，把铺子开起来，明家是注定要撕破脸，铺子很多事不能让明家插手，所以便趁老三在赶紧把产业发展起来。

一行人把苏州城热闹的地看了遍，瞧中了对象，是一家酒楼，占了这条街上最好的位置，极豪奢的三层楼，楼宇开阔，后面隐隐可以看着院墙，占地极大。

李承平我看这家位置就最好。

范芍这地方太打眼，我看后面总有背景。

李承平这天底下还有谁家背景比我们家的背景更大？

范芍万一……有总督府的份子，或是巡抚家的，我们虽然不在乎什么，但总要给这些官员们些面子。

李承平也得问问啊，要把这个风水宝地放走了，嫂子你不心疼，我还要心疼好多天。

这一行人已经在酒楼外面呆了半晌，光注意看格局，便挡在了酒楼进口处，不吃饭光嗅香，苏州城虽然三教九流混杂，可也没这种事儿啊，这行人在楼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顿时引起了这条街上人们的注意，只是看着对方衣着光鲜，护卫孔武有力，不似江湖上的人物，所以街上商家都约束着自己看热闹的八卦之心。只有酒楼里的掌柜迫不得已走了出来，堆起职业化的微笑，询问他们是否要进店用饭。

我们进门，让掌柜安排了个清静的地方，老三许是很久没放出来了，现在有了自由，在范芍面前也不那么拘束，渐渐显露出他清贵傲人的一面

李承平掌柜的，你这楼卖不卖？

掌柜小公子，这楼眼下生意不错，东家似乎没有转盘的意思。

范芍东家贵姓啊？

掌柜东家姓钱。

一行人在包厢里用了一顿饭，饭毕之后，众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掌柜的急匆匆地走进包厢，满脸大汗地重新行了个礼，一面擦着汗，一面柔着声音说道

掌柜这几位客官，先前说买楼之事，可否再议一下？

掌柜先前东家听说了这事儿，一想着最近生意不如往年，既有贵客出价，干脆便放了出来，只希望贵客们能给个合适的价钱，另外就是……还希望转手之后，贵客们能将这楼子好生打理下去。

范芍这是自然，我们也是做生意的人，当然会将这楼子做好，只是你先前说合适的价钱，不知道什么价码才是比较合适？

掌柜双眼一呆，心想敢请这位小爷这就让自己出价了？可东家没个吩咐，这价能怎么出？看东家的意思，肯定是打算双手白送，对方却似乎没查觉到……要自个儿出价？他额头上的汗渗的越来越快，面色红胀，似乎这初春料峭的天气，已经化作了三伏之季，憋了半天，掌柜终于鼓足勇气，伸出四个手指头！

范芍四万？

掌柜的委屈的收回三个手指

掌柜不不不，一千两

范芍拿合约来。

范芍一万六千两，我不占你们便宜，我多给你两成的银子，因为想必你家东家也不大肯卖，这两成的银子算给他买伤药。

小心翼翼地送这一行人出了酒楼，掌柜的吁了一口气，有些害怕地抹了抹额上冷汗，镇定心神后便往三楼走，走进一个幽静的房间，将怀中的契书递给了一个年青人。这年青人面相清正，双眼温和有神，正是在杭州西湖楼上楼边出现过的明家少爷，明兰石。

回府的路上，史阐立疑惑的问范芍为何要多出那些银子

范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猜到我们的身份，便恨不得将这楼子双手奉上……那日后呢？他们要求的，只怕可不是这一个楼子这般简单，人凑上笑脸来，咱们当然不好反手就打耳光，可也没必要将自己的脸凑上去和他们亲热……这世上有几个人够资格与我们套交情？

史阐立不知道那楼子背后的东家是谁，见机倒是真快。

范芍管对方是谁，要我占他便宜，肯定就是想占我便宜的人，这事儿你要记住了，以后出去行走，也不要胡乱占别人便宜，当心给范闲惹来麻烦。

如果史阐立听过李承泽当初在范芍建茶当酒之时说过的话，或许就能在当时明白范芍所为。李承泽说：但凡有人去占这天下人的便宜，最后总会被天下人占了朝廷的便宜，而他李承泽……如果让朝廷被人占了便宜，那就是甘愿自己掏银子供人花的大蠢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君之财，则藏于天下，何须去取？这话表面是说经营，实则与天下有关，从小经历了各种明争暗斗明白的道理。这也是李承泽通过李弘成掌管手下无数青楼得来的经验。他告诉范芍，便是想让她眼光放长远，不要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