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ter 19

十六

一曲《红叶》流淌如河，源赖光看着眼前抚琴而歌的皇子。

不伦不类。就连身为生父的法皇，也这样嘲讽他。

“我以为，有些事情，你是应当知道的。”他挥挥手，身侧的女房恭敬地奉上以丝帛织就的符袋。

里面是断成两截的符咒。那字迹，他当然认得，上个月的朔日，法皇为了安抚生魂，特意率臣下安放在清凉殿的。

施咒之人才能解除的咒语。这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主上……”一路上，源平时小心地跟随，直到正院，他才犹豫着开口，“臣下以为，皇子的话也不能全信。”

“当然不能。”赖光冷笑道，“这些公卿的脑袋里，除了离间挑拨，还有什么？”

国之将除，妖孽横行。这百鬼夜行，真的就只是妖怪吗？

最鬼魅的，是人心啊。犹自记得退治大江山时，那名为酒吞的妖怪发出濒死的哀鸣，而后渐渐地化作一个俊秀的僧人。

他惊骇地放眼四周，发现哪里有什么妖鬼，不过是些可怜的流民而已，他们为了逃避官府的赋税，勉强蛰居此地，却又不幸做了妖怪的奴仆。

不伦不类……以此荒唐之身，统治此末法之世代，会如何呢？他沉思着，却望见正殿乃是一片灯火通明。

其中众多飘忽的人影，仿佛是鬼魅的眼。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么？源赖光冷冷一笑，走了进去。

“诸位真是辛苦了，这么晚了还为我源氏操劳。”他将太刀递与一侧的侍童，神情轻松惬意，“如此良夜，我请诸位痛饮一杯如何？”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剑拔弩张，谁知源赖光全然不提白天的事情。这倒是让在座的诸人不安起来。眼看那童子便要去取酒杯，终于有人咳了一声，开口道：

“为源氏一族的前途，臣等恳请您恭送御前入宫。”

御前*？源赖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这些人怎么这么八卦，看来源氏给他们的活还是太少了。他这么想着，却不打算揭穿：

* 御前是对已婚贵族女子尊称，如，静御前

“既然知道是我的侧室，还打算去欺骗法皇大人吗？”

“主上此言差矣。”另一人接着道，“听闻那平氏家主能步步高升，不只因为他的姨母是法皇宠爱的白拍子，而是他乃是法皇大人的血脉。有此先例，御前定将为源氏增添无上光荣。”*

* 日本野史，平清盛是后白河法皇的私生子。

这么劲爆的八卦你是怎么知道的……源赖光被这脑回路给震惊了，眼见另一个家臣又要张口，他果断道：

“此事我已有决议，诸位勿要再议。”

一阵尴尬的沉默。家主泾渭分明的态度让众人感到十分窝心，毕竟那许多人是特意去翻了典籍准备舌战群雄的。

而此时的源赖光也很生气，后殿还有一大堆的公文等着他去批改，这些人居然半夜叫他来听八卦？

还是怎么戴绿帽子的八卦……他起身正准备离去，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

“此等都是小事，但在下另有一事要议。”

又是你啊。源赖光死死地盯住他，后者则是满目慨然：

“众所周知，我源氏每一任家主赴任后必得与神结契，以得神明万世万代之庇护……”

这才是你们今晚真正要说的话吧，因为知道我一定会拒绝前一件事。嘴角泛起冷笑，果不其然，那位名叫源满义的家臣加重了语气：

“敢问家主，您与神明的‘契’在哪里？”

每一任家主会与八岐大蛇结下契约，而八岐大蛇将会在神社八幡宫升起八层祥云，直到第七个夜晚的月圆之夜才会消散。

登时议论声大作，虽然没人知道那晚神社发生了什么，但没有祥瑞出现，乃是不争的事实。

“您是在质疑我的合法性吗？”源赖光毫不客气道，“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或者叔父您，觉得自己更合适呢？”

* 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周公之语，源赖光以此语借以表明自己之正统身份。

说话间，他已经将源氏的太刀握在了手中。而阶下武士亦是纷纷地拔出了刀剑。

“主上多虑了。”刀光剑影里，源满义的神态仍旧从容，“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在下以为，既然没有神明的庇护，主上还是多多修葺与人皇的关系吧。”

说着，他缓缓地俯首，再拜：

“恳请主上，将御前送入宫闱！”

他身后的众人亦是叩拜：

“恳请主上！”

这是要逼宫了吗！源赖光手指深深地嵌入手心。且不说那人是他所眷恋之人，若从此开家臣干涉主上内闱之恶劣先例，那么季氏的萧墙之忧也不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