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ter 17

十四

此时的平等院一派萧条。来往之人神色惨淡，风吹起他们墨色的衣袖，层层叠叠仿佛天边的薄云。

“大人请节哀啊。”宣旨的女官望着眼前的一片惨淡，同情地说道。为着平氏出身的女御崩逝，法皇*特意赏赐了大量的财物，其中更有产自唐国的种种珍品。

* 出家的天皇称法皇，虽出家，权力甚大。

这样的厚遇，怕是最后一次了吧。平氏家主颓然地坐在廊下，没有了妹妹这座与宫廷联结的桥梁，他们平氏一族，衰落怕也不久了……

有婴儿的哭啼，那声音缠绵于春末夏初的湿热，让人心生烦乱。

“乳母在哪里？”他厉声道，接着便有侍女慌不迭地出来请罪。人多手杂，那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真是没用！平氏家主眼看就要发火，却听得帘后有悠然笛声，清亮婉约，如三月春晓之花。

清秀男子踏风而来，俊美有如天人。说来也怪，那婴儿竟是渐渐地止住了啼哭。

“东君？”看到他，仿佛清亮的泉水流淌于心。男子微微一笑，和着拍子唱道：

“去何速兮来何迟，是耶非耶两不知。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他的声音甚是一咏三叹，将那汉武帝不得见李夫人之情唱的是入木三分。家主不由得长叹道：

“果真有这样的佳人，让我寻得也好啊。”

除了眼前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姑娘，遍视平氏全族，更无一适龄女子可入宫填补女御之数。

这怎么能不让他烦心呢？

“臣有一人，可以推荐。”东君放下笛子，徐徐道，“源氏新近得着一个巫女，不知家主可曾听闻？”

源家的女人吗？家主狐疑地望着他，男子长叹一口气道：

“实不相瞒，那人正是在下的妹妹，沁水公主。”

居然还有这一层关系吗？眼前的男子已是绝艳无比，他的妹妹大概也不差吧？他望着男子又出了一会神，半天才道：

“源赖光那小子向来硬气，就算你前去，他怕也不肯吧。”

“王命昭昭，谁敢不从？”男子轻轻地笑，那纷飞的落花仿佛也因为他的美丽而悄然避开，“况且，冲冠一怒为红颜，不也正是您要看到的吗？”

十五

这一身十二单也太沉了。持盈只觉得被那些重叠的织物压得喘不过气来。难怪这所见之处的女房也好，女御也好，都是小心翼翼地膝行。

春花潋滟，其间飞扬的柳絮落在层层的华衫上，将一切点缀得如梦似幻。

这便是东瀛的宫廷么。持盈自帷幕后悄悄窥看，那侍女的衣衫重重叠叠如打开的彩纸册子，风吹动轻薄的条缦，越发显得那身影婀娜若即若离。

柔弱的身体上束缚着丝质的腰带，长长地拖曳与其后。公卿们苍白俊美的面容恰似那二月白梅花的轻柔。莺怜柳枝不堪吟，一切都是这样脆弱而美丽，仿佛是拂晓将睡未醒之时的梦。

可只要是梦，总会醒来的。

“你在看什么？”晴明自一侧的帘幕微微侧身，悄声道。

“这繁华要结束了。”持盈轻声道。此时，《青海波》的调子已经响起来了，人人都在侧耳聆听，为这美妙的乐曲感动流泪。

他们却看不到，这所有一切的繁华，恰如一卷被徐徐卷起的丝绢，被急促地吸入那天边的漩涡，很快，就会什么都不剩了……

晴明抬头，想必他亦是看到了她眼中之景。

“这几日宫中一直为沉沉的雾色遮掩。”他沉思道，“难道是早良亲王*的生魂又作祟了吗？”

* 日本四大怨灵，桓武天皇镇压后才得以建立平安京。

仿佛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疑问，有雷鸣滚滚，可怕的罡风一瞬间吹落了所有的花瓣。只听一声脆响，竟是头顶的檐角开始有了裂纹。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些优雅如高岭之花的殿上人无不大惊失色，女房也好，公卿也罢，人人都如风中柳絮般竞相奔逃。

“保护法皇大人！”藤原氏的关白急得跳脚，此时也顾不得风度了，冲着廊下便大叫道，“快，源氏家主，快去带着你的属下结避雷阵！”

在这种时候吗？真是把他们当猪狗一般的驱使啊。源赖光望着阴霾的天空，心中暗自嘲讽。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步步地走向中庭。

“您不能去！”一片混乱之中，持盈再也顾不得了，她一把推开眼前的帷屏，在一片的惊呼里抓住了武士的衣襟，“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