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挑拨

海贵人的高热是在三天后退去的。她醒来的时候，一缕明媚的秋阳恍如淡淡的金色膏腴从镂空的长窗中斜斜照进，阳光隔着淡烟流水般的喜鹊登梅绣纹轻罗幔缓缓流淌，空气中沉郁的紫檀气味若即若离。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竹葱茏，阳光温暖，也不过就是一道被凝固了的荒凉寡淡的影子，宫苑蒙尘玉人落灰。

叶心端了药进来，见她醒了，喜得热泪盈眶：“小主终于醒了。”

海贵人微张着干裂的唇：“这几日辛苦你了，有谁来看过我吗？”

“自然是贵妃来得最勤些，见小主不好，几乎是每日都来的。”叶心道，“除此之外，纯嫔娘娘和秀答应还有婉常在来看过您。不过秀答应和婉常在只在窗外望了望，纯嫔娘娘带着大阿哥送了点东西来，还在您床头坐了会儿。”

海贵人点点头：“这宫里，也就只有贵妃心善，我那日见贵妃头都磕青了，只怕也难受得紧。”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叶心，我要亲自去向贵妃谢恩。叫绿痕进来为我装饰吧。”那日翊贵妃的话虽急切了些，却很是有道理。终归是她不对，叫翊贵妃为难了。

叶心高兴地“哎”了一声答应，也有些意外：“小主平日最不在意打扮，今日怎么也讲究起来了呢。”

海贵人似是回答，似是自叹：“一病如新生啊。”

海贵人来时，婉瑗正准备去钟粹宫看纯嫔，她和纯嫔约好了今日要去阿哥所瞧三阿哥的。纯嫔生怕三阿哥的前途因着自己受了影响，便希望婉瑗能多照拂三阿哥一些，时时刻刻都在婉瑗面前念叨着，婉瑗虽无心，却不好推拒太多次。

海贵人进来便磕头道：“嫔妾给贵妃请安，多谢贵妃前几日搭救嫔妾之恩，嫔妾没齿难忘。”

“好了，你起来吧。”婉瑗将她扶起来，叹了口气道，“身子刚好，就不要跪了。”她拍了拍海贵人的手背，见她伤势好了许多，才放心道，“咱们在这宫里，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切莫再犯了错，叫别人抓住了把柄。”

海贵人哽咽道：“都是嫔妾不好，带累娘娘受辱了。”

“本宫额头上的乌青已经消了，至于皇后罚的抄经，那也是小事，全当宁心静气了，不要紧的。”婉瑗温声道，“只是那日本宫的话说的重了些，不知你是不是吃心了。”

海贵人摇了摇头：“嫔妾知道娘娘也是担忧嫔妾，嫔妾哪里会怨怪娘娘呢？”

“那就好。”婉瑗道，“你也别怪本宫将话说的太重，本宫自然也相信你姐姐不会做那样的恶事，可是这宫里那么多人，咱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你姐姐，只能更加小心。”见海贵人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婉瑗继续道，“本宫要和纯嫔去看三阿哥，你既身子好了，便一道去吧。就当是散散心了。”

海贵人自然不会不答应。三人去阿哥所看望三阿哥时，三阿哥正在乳母怀里抱着一个大佛手玩得十分起劲，笑得咯咯的。

纯嫔轻轻“嘘”了一声，向乳母道：“轻点儿笑，别让隔壁听见了刺心。”

海贵人便问：“二阿哥还是老样子吗？”

纯嫔苦笑道：“可不是？反反复复的，皇后娘娘的眼泪都快哭出一大缸了。早知道这样子，还不如像本宫的三阿哥一样笨笨的好，虽然不讨他皇阿玛喜欢些，可到底平平安安，壮壮实实。”

海贵人低低道：“这话怎么说？”

纯嫔打发了乳母去一旁哄三阿哥抓布老虎玩儿，低声道：“本宫也是听大阿哥说了才知道的。原来自从二阿哥进了尚书房读书，皇后娘娘望子成龙，日夜查问功课，逼得十分紧，为的就是要在皇上面前拔尖出彩。本宫不知道从前如懿是怎么教孩子的，便告诉大阿哥说，千万不要争强好胜和二阿哥比，什么都是输给他才好的。否则呢，可不是自己吃亏了。”

海贵人颔首道：“大阿哥听话，会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的。”有皇后坐镇后宫，谁敢让自己的孩子越过二阿哥去，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婉瑗在一旁哄着三阿哥玩，纯嫔与海贵人就立在窗下，看着二阿哥房中的太医进进出出，忙作一团。纯嫔摇头道：“只是可怜了孩子，病着这么受罪。听说二阿哥的风寒转成了肺热，好几次一个不当心就差点缓不过气来了。”

海贵人却忽然道：“其实若没有二阿哥，皇上的眼睛里到底也有三阿哥些。纯嫔娘娘，嫔妾一直有个疑惑。当年三阿哥养在您身边时一直聪明伶俐，颇得皇上喜欢。怎么入宫后离了您进了阿哥所，就笨笨的不讨皇上的喜欢了呢。嫔妾也随您来看过三阿哥几次，别的不说，嬷嬷们连认东西都不教，难怪三阿哥一味贪玩儿。又整天抱在手里不教好好走路，如今也三岁多了吧，三阿哥走路还是不稳当。”她的声音极低，像一枚绵绵的针，缓缓刺入，“这些嬷嬷乳母们的心是不是向着三阿哥和您，您都清楚吗？”

纯嫔的面色渐渐灰败下去：“这念头本宫往常也不过一转，想想宫里的人总是仔细些也罢了。难道妹妹也这样想吗？”

海贵人低低道：“倒不敢想别的，只是同样是乳母，同样是皇后吩咐下来的，怎么待二阿哥就这么精细严格，待三阿哥就这么宠溺放任？如今小还罢了，若是长大，三阿哥可不止不受皇上器重了。一旦厌弃起来，先帝雍正爷不就把他的三阿哥弘时，咱们皇上的亲哥哥的名字从玉牒上删了，逐出宗谱了吗？

听到这样挑拨的话，婉瑗回头看了海贵人一眼，唇边却是莫名的笑意。果然，人一旦有了仇恨，就会变得聪明许多，也不枉费她救海贵人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