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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慕容公子，公子生平在什么地方最为快乐逍遥？”

　　这问题慕容复曾听她问过四五十人，而自己父亲方才也在一旁教了他该怎么回答，他应该说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要眼观前路，不能总是瞻前顾后的回首往事，我相信真正快乐都是将来，而不是过去。’

　　既体面又给这番话留了余地。

　　但当慕容复听见那宫女问到自己之时，突然间扪心自问了起来，自己在何处最逍遥？

　　他这一生营营役役，不断为兴复燕国而奔走，可说从未有过什么快乐之时，别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众所敬畏，自必志得意满，但实际上，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真正快乐过……

　　“慕容公子？”

　　他满脸的纠结和痛苦，静了半后才犹犹豫豫的吐出一个：“我……”字。

　　那宫女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的站在跟前，虽一直沉默着答不上来，有些不知礼数，但在看见他那张脸时，决定在给他一次机会，继续问道：“既然答不上来，那么慕容公子便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吧，公子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他爹方才也教他了，说应该答‘我生平最爱之人，必然是我未来的妻子。’这个回答是他爹斟酌半天后，想出的最能能用赢的公主好感的一个回答。

　　可是慕容复此时的嗓子却仿佛被哽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想照着他爹的原话来答她，可是满脑子想的却是那个方才站在门外的花树下，轻轻的目送着自己进来，笑着说“表哥去吧，我等你出来。”的语嫣……

　　他最爱之人…能有谁呢？

　　不过是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妹，是哪个和自己拥抱着在石室里取生的表妹、是那个树下拍着手夸自己轻功好厉害的表妹、是那个为了他绞尽脑汁熟背秘籍的表妹、是那个明明不懂武功，身子娇弱却心甘情愿和他满江湖跑的表妹，是那个哪怕自己如今这般无情无义，也始终要跟着自己的表妹。

　　他生平真的没有最逍遥的地方吗？

　　不…其实是有的，就在那缥缈峰下的木屋里。

　　在他练好武功时，能得到这辈子第一个来自长辈夸奖时、在他闲暇之余回过头去，能看见那坐在木屋旁一脸崇拜自己的粉衫女子、在他撩起长袍，毫无仪态的跪在灶台前生火的那一刹那、在他苦练一天后…能喝上一碗白粥时，哪怕那只是一碗白粥，可那却是令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家”的感觉。

　　更有…那一夜不可言说的意乱情迷……

　　那宫女皱了皱眉，对他这屡次三番的态度有些不喜，冷声道：“公子，公子？你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漠。

　　一旁的慕容博更是又急又气，唤了他几声：“复儿！你楞在那干什么？”

　　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令慕容复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直直的朝那宫女望去，借着一旁的烛光，令他眼睛里的血丝隐约可见，目光呆滞而麻木，而那张唇则在艰难地蠕动着，可是嗓子里却仿佛着了火一般，一字难言。

　　克己复人的外表下，他带着枷锁，也带着家族那消失殆尽的荣耀，浑身是刺的堕入黑暗，被困在家族遗训与心爱之人的柔情之中，苦苦挣扎着。

　　直到这一瞬间，在这昏暗的密室中，在那宫女三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下，他才猛然一惊，知晓了自己内心深处到底在乎的是什么东西。

　　他活在这世上的二十九年里，桃花被吹落了多少次？春秋都又过了多少次？

　　为了那个一出生便压在自己身上的大业，他一个人在江湖上孤苦伶仃的漂泊了多久？又有多少次在梦中惊醒时，凝望着那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剑刃，一夜无眠？

　　他这二十九年里执着了那么久，最后得到了什么？

　　武功秘籍吗？江湖地位吗？名扬天下吗？这些东西他似乎确实得到了一丁点，可是这些得到了又如何？那些苦心积虑打响的名声又如何？

　　他半点都感觉不到快活。

　　在这西夏宫女的三个犹如当头一棒的问题下，他才猛然的一惊，发觉自己内心深处觉得最逍遥的日子，同江湖上这些事、同复国这桩大业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最欢愉的时刻，只不过是一些挤压在他内心深处里的寻常，原来他内心深处所求的，不过是…过寻常的日子罢了。

　　午后拥衾小寐，梦里的山河是塞秋草腓，外头的纷纷扰扰被尘封在琥珀中，同自己再也毫无瓜葛，那连着远方的是秋香银杏，将暮未暮的傍晚，余晖绚烂了天际。

　　而身旁陪伴着的，则是一身粉衫，娇美可人的语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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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密室之内，满室的烛火下。

　　慕容复抿了抿唇，而后对着那西夏宫女吐出一句：“语嫣，她叫语嫣，王语嫣。”语气坚定。

　　众人瞬间倒一口冷气，毕竟哪儿有人来求娶公主，还敢如此大胆的说出自己心爱另一个女人的？就连段誉也愣住了，而那慕容博则当即便大声怒斥道：“复儿！你在瞎说八道什么？”

　　那西夏宫女也愣了一下，随后并未管其他人，只是继续问道：“那这位王姑娘，相貌如何？”

　　“貌若天仙。”他顿了顿，行了一礼，那浑身的矜贵气度，令那名宫女竟觉得比自家公主…甚至是她们西夏王还要浓厚，而慕容复那一张脸更是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一般，丰姿奇秀。

　　“今日在下不过是阴差阳错来到西夏，并非有意求娶公主，在下自知失礼，已无颜面继续留在此处，还望公主见谅，愿公主今日能得偿所愿，觅得如意郎君。”他说完后直接转身离去，步伐没有一丝眷恋和犹豫。

　　因为他想起他表妹还在外头等着他……

　　这二十九个春秋里啊…他甚少为了自己而活，如今他只想同自己心爱的女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平淡的度过往后的余生，待的百年后，在同她共葬于同一柸黄土之下……

　　他这一番作为在旁人看来是没头没脑的，可是在慕容博看来，却是知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这个逆子竟为了那王语嫣，弃他们慕容家历代坚持的大业于不顾！

　　于是他气的脸色大变，快步追了出去，直指着他怒骂道：“你这个逆子！你到底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将祖宗遗训都抛之脑后吗！”

　　慕容复身形一顿，然后红了眼眶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哽咽着吐出一句：“父亲，这场梦我们慕容家已经做了六百多年了，是时候该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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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嫣立在花树下，静静的凝望着落在地上的几片花瓣，在她表哥进去以后，她便控制不住内心的酸楚，落了许久的眼泪，她不知道今日一过，会有怎样的变化在等着她。

　　或许是收到自己表哥已成驸马的消息，不日后便要一身红装的当上新郎官，又或许会是他落选后，被姑父恨铁不成钢的带回燕子坞又打一顿…她这两个结果哪个都不愿意看见，以至于她这几日一直都在郁郁寡欢。

　　自从那日从那间吓人的密道里出来后，她便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自己表哥这些年来的的无奈和彷徨，偏执和疯狂，尤其是那一句：“我知道，可是我害怕……”更是如同一把刀子一样，日日夜夜的在她心口上来回穿梭，令她心痛如绞。

　　她想着，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够了，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像当年被关在石室里那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彼此相拥着，便心满意足了。

　　而当她身后终于传来动静时，她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轻轻的回过头去，才看见自己表哥从那阶梯上缓缓而来，他直直的凝视着自己，那些似斑斓人间美景浓缩，俱凝化于他的眉宇间，令语嫣在这一刹那，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那双墨玉般双眸，如星河般璀璨……

　　她朦胧着双眸，有些疑惑的朝着已经行至跟前的人，柔柔的唤了一声：“表哥？”

　　未等到自己表哥的答复，那阶梯上却传来慕容博的怒骂：“你…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今日若是敢走，我慕容家便没你这个不肖子孙！”

　　语嫣立马皱起了眉，满脸担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复垂眸看着她，眼眸微动：“我们走吧？”

　　“去哪儿？”她疑惑道。

　　“不知道……”

　　语嫣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朝他看去，脸上疑惑未减，手却已经拉上了他的衣袖，乖乖的顺着他回了一句：“好，我们走。”她一直是这样，愿意和他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四处流浪。

　　慕容复垂眸看着那只捏着自己衣袖的几根玉指，而后皱着眉一扯，在语嫣尴尬的神情下，一反寻常的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一言不合的带着她腾空而起，离开了这西夏皇宫……

　　语嫣原本见他扯开袖子，下意识的白了白脸，以为他又要骂自己一些“不知礼数”之类的话，有些尴尬的缩回了手，却不料她表哥在下一刻竟然直接抱住了自己，令她一时间又惊又喜，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也什么都不想问了，乖乖的将头埋在他臂膀中。

　　听着耳边的风声，闻着他今日衣衫上染着的雪松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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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慕容复身后哪里有岸？唯有无边无际的死海。

　　可若是他跳下那片死海，放任自己随波逐流的沉入海底最深处时，就会发现，那海底最深处却是另一个世界的海面，那里有鸟语和花香，有炊烟袅袅的黄昏和那个站在花树下，一回眸便是笑靥如花看着他的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