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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苦生(二)

柒苦

阿七说的也许并没有实现,小胖子在戏班里还是吃不饱饭,师傅说他不能再胖下去,都看不出个人形了还唱什么戏,若要一直瘦不下来就将他再卖出去。

吓得邵东连着几天吃的比阿七还少,饿的半夜咬着被子哭。阿七就拿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半个馒头安慰邵东,看着他边吃边哭还打嗝,阿七真的怕自己笑出声来惊醒师傅引来毒打。

好在不出一个星期,阿七就不用忍受这种‘痛苦’了。邵东瘦的很快,现下虽称不上苗条,可也是真真的瘦了一圈。大抵是白日里练功晚上还要饿肚子起了作用吧。

院子里有许多师兄师弟,数着也有二三十个。十来个挤在一张大炕上,冬天还真是不怕冷。

老师傅是教戏的,姓梁,平日里也不多话,正是那日在村口接他们的那个。然而戏班班主则是个佝偻着身子的干瘦老头,忙着拉活东奔西走,阿七也只远远见过一面。

新来的认过老祖宗,就先要打胯,新来的萝卜头拍成一排靠着墙开始面目狰狞。邵东胖乎但人软,轻轻松松就开了个八九成。阿七就难了,忍的满头大汗才没让自己叫出来。

老师傅总会叼着烟袋,笑眯眯的靠过来:“来,我帮帮你。”说着就跪压在胯上,猛地给压到底,从头压到尾,走到哪哀嚎声便响到哪。

邵东趴着看不着脸,阿七拍拍他示意师傅要来了,他一抬头露出张花脸,蹭了地上好一层灰,舔着不知道哪来的糖衣。

“好嘛,可让我抓了个正着!”师傅气的烟袋都放下了,“我来给你好生开开胯。”

邵东苦着脸,哀怨的看着阿七,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可怜极了。

“啊!师傅,裂了,胯裂开了!腿,腿断了啊!”

“十……九……”声音拉的格外长,阿七都不忍心看过去。好不容易挨过了,邵东可真是老半天爬不来,歪着头过来看阿七。

阿七也不叫,咬着唇憋着,牙印咬的地方泛着白,脖颈抻着连着青筋喉结都分明,可邵东却觉得这样的阿七好看极了。师傅数停了,还压着没动,弹弹自己那烟袋:“这人呐,他就不能太硬。”说着又使了两下劲,才缓缓起身。

“阿七,你疼吗?”小胖子自己都起不来还爬凑着过来问,也没有人同他讲,那脸上活似画了脸谱。

阿七指指他的脸,他一抹画得更开了,阿七笑着直起身帮他摸索干净。

“这下好了。”

“阿七,你比饭都好。”邵东愣愣的说道。

“待到你吃饭的时候怕就不是这么说了。”阿七打趣道。未待邵东再说,师傅就喊他们涮腰,话头就此打住。

若要阿七说,在戏班子里的日子也没有那般不堪忍受,刨开每天练功有些许疼痛,连师傅说的戏文对阿七来说都是有趣的。

倘若有一二刻能偷溜出去,在街上逛上一圈,那更是不得了了。走街串巷讨生活的看的人眼花缭乱,有卖粘糕吹糖人儿的,吆喝着胸口碎大石的壮汉,摆摊卖些小巧稀罕玩意的,像极了阿七梦中想过的城里。

而后随着京戏班子东走西晃,黄沙漫舞的地上扎过台子,翻山越岭也去过乡间小镇。见的多了,便惊觉这世上的地方大抵也是差不多的,要是非要讲出一二处不同便是住在其中的人了。

待到第二年冬天,邵东被班主认作干儿子,改姓衡,学起了旦角,那时阿七才知道,这老班主也是个会唱戏的。

许是叫大嫂说对了,模样清秀的人便有别的路可走。同来的孩子都画作武生小生,阿七则戴上了头面唱上了旦角。唱、念、做、打,日复一日。

阿七在京城开的第一声嗓是陈老爷子寿宴,麻姑献寿。这陈老爷子先前儿也是个地方提督,早些年又将家中儿子送出了国,这陈家大爷打外边回来就从商,家里赚的是盆满钵满,那自然陈老爷子寿宴捧场的人就多了。

后台人来人往,老师傅在前头指挥着排场,阿七坐在那打面红,不消片刻邵东就凑了过来,说什么也要帮着画一笔,阿七无奈递了笔给他。

“小七,你瞧这我给你画的妆面,可不是顶好的。”衡东放下笔,鼻子上刷好的白随着他讲话一耸一耸引得阿七发笑。

“是是是,手艺高超。”阿七夸完那边师傅就喊了起来“东子呢?你不在这边看着,干什么呢?”邵东忙打个哈哈赶了过去,还冲阿七眨了个眼。

阿七这厢扮好了相,就出了院子里吊嗓,声腔婉转,身姿曼妙,头顶的点翠头面伴着他走动一摇一晃。

“喂,小花旦,你这头面沉不沉啊?”

阿七猛地转头看向出声那人,他这一转可不得了正凤偏凤串蝴蝶耳凹子叮当作响,日头一照晃眼极了。那人挂在墙头上都得用手遮挡一下:“你这可真是天仙下凡,晃了我的眼了。”说着他又笑着露出两颗兔儿牙:“小花旦你这唱的是什么戏?”

阿七想了想回过身起了一段念白:“我乃麻姑仙子是也。”念罢他又转过头看去,果然那人仍是笑出了一双兔牙,看得阿七也不住莞尔。两人对着憨笑片刻,墙那头便传来隐约呼喊:“小少爷,小少爷……”

“啊呀,要被找到了。”话虽如此他却一丁点儿也不见着急,又瞧瞧阿七挠挠头:“一会我们前厅见,我定要赶着给你喝个头彩。”待阿七点过头后,他才忙翻下墙头,许是朝前厅赶了吧,想着阿七便笑了出声。

这一笑到给身后前来喊人上台的衡东笑愣了:“小七这是怎得白日发笑?打黄梁子了?”阿七听此便又笑了起来,瞄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墙头:“这可不是正发着黄梁子,笑出了声。”衡东也看过去,墙头空无一物他面露迷惑难道真是白天发梦想着便跟阿七进了后台。

小罗打。百花仙子、牡丹仙子、芍药仙子、海棠仙子同上。四位仙子一段念白之后,第一场算是结束了。继而跺头起,麻姑上场,先走一圈台步,后面竟是有人让喝起了头彩,隔得老远阿七也能想到那人露出的兔儿牙。

打的是西皮慢板,阿七停了想看看那人在哪的心思,红唇轻启:“瑶池领了圣母训~”这一嗓开出去当真是运气酣畅,韵味醇厚,底下响起一片叫好声。阿七却是面不改色又捻起了手“回身~取过酒一樽~”

过了麻姑献寿还有天女散花、蟠桃会、四郎探母……台上台下都是热闹非凡,好一出宾主尽欢,待到天色擦黑前厅才静了下来。

老师傅跟陈家管事结了钱,这今儿才算完活,收拾完文扬武扬砌末大衣箱天色是彻底暗了下来。阿七卸了面,帮着忙乎装车,衡东不知道又从哪摸了过来,掏出一罐雪花膏笑嘻嘻的递过来:“我可怕咱这名角因这油彩干了脸,这以后可不得了。”

“我要成了名角儿,您这不是早就成了大老板?”阿七接过也不跟他客气,开盖便抹了起来。“好香啊,这跟班里的不一样吧?”

幸亏天色沉了下来,瞧不见他红了脸不然可是臊死了,想着衡东就清咳了两声:“害,我这瞧着前边儿有卖的,顺手,顺手买的。”

阿七手里攥着那小罐子,上面雕着花纹他都摸得清清楚楚:“你今儿不是也涂了油彩吗?丑角也不能花了脸吧?”说着他讲这雪花膏又递了回去。

这是我买来送你的,这句话就像哽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来,衡东扭过头轻啧了一声,好不乐意的接了过来。说到底他还是怕了,正巧凑过来一同演旦角的师姐,衡东便把这烫手的东西送了,转身走远了。

“哎呀,这不愧是老班主认下的干儿子,出手就是阔绰,这蝶霜我可眼馋了许久……”琴姐儿嘟囔着,打开又闻了闻:“我的乖乖,还是带着香味的。”

阿七轻笑一声:“这必定是看我们琴姐出彩,赏你的呢!”

“就你个熊小子,惯会哄我开心。”说着琴姐便拧开了面霜抹了起来“快瞧瞧,我现在怎么样?”

“美,简直是换了一副模样,哈哈哈。”

后面的笑声传的衡东都能听见,一时间心里乖不是个滋味,连着班主同他讲话都没听见,气的衡阳吹胡子瞪眼拧起了他的耳朵。

“好小子,我这还没躺床上不能动弹呢,你这就当我的话耳旁风了?”

“哎呦,干爹,我哪敢啊?我这一不留神,啊呀,错了再也不敢了!”衡东被提溜着耳朵蹦高嚎了起来,那嗓门,不愧是唱戏的。

“行了,收起你那鬼嗓子,招魂呢?我同你说的你可听见没?”

衡东正了脸色:“晓得了,可是……”

衡阳满意的看着自己认的这个干儿子,表面上溜须拍马可到了正经关头能拿的上台面,这才是他看中的。他缓缓道:“这棠家院倒是有些麻烦,不过……”

天上星星密集,云雾缭绕,明天恐不是个好天气啊。阿七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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