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顾家公子结婚的消息如夏雨一样落满了南京，落进了每个墙角砖缝里。
圈子里的看门道，时不时谈论顾家这高门大户怎么会瞧上那样平凡的姑娘；圈子外的看热闹，看着报纸上登的一整版婚纱照称赞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顾清明充耳不闻，一心扑在张学宁身上。夏日多雨，他时常要盯着张学宁添衣，省的让她生了病，在害喜的难熬日子里再添折磨。
张学宁吐的厉害，这一年里顾清明给她养的肉几乎在这短短数日里尽数还了回去，顾清明看的揪心，整日都蹙着眉，却不得其法，只能陪着她一起熬着。
张学宁见他黑着脸的样子无力地笑笑，“过些日子就好了。”
顾清明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现在才两个月，怎么还得将近一个月才能度过这苦难日子，越想便越觉得揪心，突然就不怎么待见这未出世的小娃娃了。
张学宁瞧他那生闷气的样子劝也劝不住，不由得暗暗为她儿子未来的日子忧心。
临近婚期，南京连着下了几场雨，陈绾还担心结婚那天也落雨，所幸老天爷给面子，八月初二，晴空万里。
顾清明站在教堂里，看着张学宁穿着婚纱，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紧张的手心冒汗。
头纱微微遮了她视线，起先离得远，张学宁也看不清顾清明脸上的表情，直到两个人一步之隔，她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她才看清他眼底的红，也察觉了他紧握她的那只手，掌心里明显的湿热。
张学宁抿着唇笑，明明已经是第三次了，怎么还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顾清明似是看见了她嘴角的笑，他捏了捏她的手，无声抗议她的“嘲笑”。
张学宁也反手捏了捏，算是安抚他此时激动的无处安放的心。
神父拿着誓词站在前方，顾清明凝着他手里的誓词，突然想着也不知道西方的上帝，到底管不管他们这东方人的姻缘，若是管的话，那他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她，生生世世都同她在一块。
若是不管，那他便去拜拜神佛与那诸天菩萨，求个恩典，来世还要遇见她。
月老月老，您给做个见证，也系紧了我俩的红线，我怕我以后寻不到她。
神父是个久居南京的外国人，同郎世宁一样，说着别扭的中国话。顾清明牵着张学宁的手，回神听着他一字一字的念那誓词，心里也跟着一字一字的重复。
“顾绍桓，你是否愿意娶张学宁为妻，爱她忠于她，无论富贵、贫穷、年轻、衰老，你都与她长相厮守，共度白头？”
“我愿意。”生生世世都愿意。
“张学宁，你是否愿意嫁顾绍桓为妻，爱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贫穷、年轻、衰老，你都与他长相厮守，共度白头？”
话落，顾清明转头望着她，张学宁似乎是感觉到他手心里又开始冒汗，握着她的手也开始不自觉的用了力气，她偏头看他紧抿着唇，盯着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殷切盼望，似乎还有那么一些心慌。
张学宁望着他的眼睛，想起她昨天晚上睡不着，坐在书桌前，笔随意动写下的纸笺: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缓缓笑了，温凉的小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声音平和却字字落进他那一颗悬着的心里，“我愿意。”
所以第三次，我还是心心念念，盼着成为你的妻。
秋分将至，花期已过，似乎一切都开始走向萧条，可顾清明却满心满眼的欢喜，比春风烈阳更让人觉得暖心。
睡觉的时候，顾清明一直睁眼抱着她，张学宁甚至觉得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他的眼睛比门口的路灯还要亮。
顾清明盯得她睡不着，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这人欺上身，勾着她的唇舌缠绵。
张学宁被吻得快要断气，刚得自由便大口呼吸，还来不及数落他就被他一口咬在了锁骨。
张学宁吃痛，顾清明却变本加厉，在她锁骨处嘬了一个红痕。
他抬头覆在她耳边，细细的喘着气，声音沙哑却满是缱眷的开口唤她，“如懿，如懿。”
张学宁微红着眼，“我在。”她抬手抚着他的脊背，“我一直在呢。”
但愿此心此情皆长久，生生世世为良缘。
——
怀孕满三个月之后，顾清明才带着张学宁回了上海。
之前她孕吐厉害，顾清明怕来回奔波让她太过疲累，所以婚礼后在南京多呆了一个月，也想着有陈绾在旁，能多些保障。
快满三个月的时候，张学宁吐的次数逐渐变少，顾清明悬着的心慢慢放回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抚着她的还算平坦的小腹抱怨，“怎么这么折腾人。”
张学宁笑笑，伸手揉开他皱着的眉心。
陈谅是在婚礼后就马不停蹄溜回上海的，彼时陈绾一心扑在张学宁身上没空管他，陈谅见这机会难得，立刻溜之大吉，临走前也就告诉了顾清明，托他转达自己回上海的消息，顾清明告诉陈绾之后，毫不意外的看陈绾隔着千八百里也要数落陈谅。
陈谅给他打电话叫他回上海的时候，张学宁将将满三个月。
他在电话里先是询问了张学宁的身体状况，得知她状况见好，这才提了让他们回上海的事。先前的案子一直是季休在办，也因着这事，季休没能来南京参加他们的婚礼，如今季休连轴转病倒了，陈谅怕交给别人出些什么意外，只能打电话叫顾清明回来。
顾清明跟张学宁说了这事，张学宁原本是打算隔天便回去，可顾清明不放心，又多呆了四五天，彻底满了三个月，见她不吐了之后才带着她回了上海。
一场秋雨一场寒，上海此时已然入了秋，早晚都添了凉意。
回来之后顾清明便给陈谅打了电话，说是明天一早便去政治部，放下电话后，张学宁凑过来，冲他笑的意味不明。
顾清明看她一眼，接着转头看自己手里的书，“你不要想着去上班，我不会同意。”
张学宁抽出他手里的书，一转身就躺在他腿上瘪嘴瞧他，顾清明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看她。
可张学宁不撒娇则已，一撒娇那必定是要达到目的。她坐起来，倚到他怀里起腻，扭得顾清明觉得浑身冒火。
顾清明怕自己犯原则上的错误，只得满口答应。
张学宁笑的像偷了腥的猫。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吃完饭便打算出门上班，顾清明站在门口伸手给她系风衣的扣子，可依旧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你还是在家歇着别去了。”
张学宁乖乖站着让他给穿衣服，“那通信处怎么办？”
“让舅舅去找别人，上海政府这么大，总不能连一个临时的通信处长都调配不出来。”
张学宁见他系好扣子，挽着他的手臂就往外走，“多此一举，我现在行动方便，一直在家里呆着也会闷坏的。”
顾清明还想劝，张学宁抽出他臂弯里的手，捂住自己朝他那一边的耳朵，不听不听。
顾清明叹气，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只能顺她的意一起去上班。
到了市政府，顾清明把她送到了通信处便径直上楼去找陈谅。张学宁去办公室的路上自然少不了听那些来往人的恭喜，而这里边就包括了季休的那一份。
季休原本是来通信处取文件，冷不丁的碰上张学宁倒叫他惊讶了一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学宁听闻季休病了，如今在这看见他也不免得讶异，“昨天刚回来，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又来了？”
季休摆摆手，“小毛病，案子要结了，我不放心，所以回来盯着。”
张学宁点点头。
两人这么闲聊几句，季休便准备着会政治部，临走前还非要让张学宁两口子请他吃饭，说顾清明自己回家结婚，把他累成了这幅德行，喜酒也没喝上，怎么都得补回来。
张学宁看着他那矫情样子无奈笑了，只好应下，说这喜酒来日补上。
下午下班的时候，顾清明还在忙，张学宁去政治部看了他一眼便自己回了家，等到晚上九点多，顾清明才一身风霜推开了家门。
张学宁在沙发里窝着看书，见他回来了便朝他伸出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顾清明脱了风衣交给小梅，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陪她在沙发里窝着，“事情有点多，季休病还没好，我就让他回去歇着，所以耽搁的时间便长了些。”
他伏下身子，头搁在张学宁腿上，闭目养神。张学宁手指穿过他利落的短发，想起来白天季休非要让她补喜酒的事，“我白天看见他了，还说着要让我们补给他喜酒。”
顾清明蹙着眉，没什么好气，“份子钱都没给，还敢讨喜酒？”
张学宁挑眉，得，遇见个更矫情的。
日子有时候就是平淡的比水还无味，顾清明枕在她腿上，张学宁一手抚着他的短发，一手拿着书翻看着，空气里静的只剩纸张摩擦的声音。
窗外秋风吹过，树木枝叶都映在窗上，影影绰绰的，平添了许多寂寥之感。
但人在影成双，只要彼此都在，那便是连秋风落叶都可爱。
所幸，他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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