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那么，今后请多指教了，葵。”

　　……

　　距离竹蕖捡到葵已经过去了四年，二十二岁的竹蕖经常带着葵去远处的森林里寻找一些野菜和果子。偶尔也能找到几味药草，从而转卖给路过的商队换些财物布匹。

　　其他时候，竹蕖都会去村里的店碰碰运气。如果他们心情不错的话，会卖给竹蕖一些东西，或者允许她打打下手。做些最脏最累的活，换取微薄的钱财。

　　竹蕖曾是栗竹家的嫡系，她十分清楚栗竹家的那些蛀虫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肮脏的事情。只可惜那时的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改变。

　　现在她只想要替栗竹家赎罪，可栗竹家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去，少部分已经离开了这里。这里的栗竹家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好在她尽心尽力给人们做了八年那些各种刁难她的活后，人们看在她还是个孩子，倒是没有再像最开始那样对待她。虽然态度好转了些许，却仍没好到完全接受她的地步。

　　日子并不富裕，甚至清苦。但竹蕖每次回到家里，都能看到葵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咯咯地笑着索求她的拥抱。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倍感幸福。

　　葵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即便她几乎一天到晚都见不到竹蕖，也从未哭闹过。

　　第二年，竹蕖连夜用竹条给葵编制了一个斗笠。又用层层叠叠的黑布扎了一圈，可以完全把葵罩在里面，挡住阳光 ，避免她被灼伤。

　　竹蕖一直都感觉愧对了葵，无法抽出更多时间来陪伴她，却又迫于生计不得不这样做。因此，她给葵制作这个斗笠是为了她可以在白天自己出去走走，不会因为枯燥的等待而感到孤单。

　　拿到斗笠的葵十分开心，毕竟她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那些同龄的孩子们嬉笑打闹了许久。每次想伸出手搭在窗沿上看得更清楚的时候，都会被阳光灼伤。直到现在葵的手上都还留着未痊愈的灼伤。

　　“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玩吗？”

　　“当然，但是要收好你的小爪子哟~可别伤到他们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随后重重点了下头，

　　“嗯！”

　　“但是今天已经太晚咯，他们都已经回家去啦，明天再去和他们一起玩吧？”

　　“好——”

　　葵开心地一下子扑到了竹蕖怀里，毫不客气地蹭了蹭，

　　“葵最喜欢竹蕖大人啦！”

　　接住葵的竹蕖则是调皮地笑了笑：

　　“嗯哼~我也最喜欢自己了哟！”

　　……

　　第二天一早，葵和往常一样把竹蕖送到了门口。

　　“那么我出门了——”     “好的，路上小心，竹蕖大人。”

　　葵非常开心地照例把家里全部打扫了一遍，各种小角落也都有清理到。

　　虽说屋子并不算很大，却也不小，一个人打扫的确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更何况葵还只是个孩子。

　　等到她打扫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洗过手后踩着竹蕖特地留给她的圆凳拿下了案台上的饭团。

　　啊呜啊呜几大口就将饭团咽进了肚里。

　　随后非常兴奋地学着竹蕖的样子带上了那个斗笠，她期待着可以交到同龄的朋友，渴望着和他们一起玩耍。

　　在房门前，葵稍稍有些犹豫着看着那快要照到房间内的阳光，小心翼翼地挪出去了一小步。

　　斗笠外圈那些黑色布片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底下，阻挡住了所有的阳光。而葵可以通过眼前的布片看到些朦胧的事物，虽然有些模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第一次站在太阳下却没有被阳光灼伤的葵顿时笑了起来。

　　她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从最开始的缓步变成快步，再变成雀跃的小跑。

　　葵第一次感受到了在阳光下的自由感。

　　踏出了宅院的门槛，听闻熟悉的欢笑声从不远处传来。葵赶紧抬手将宽大的袖子往下扯了扯，把手缩在袖子里后才朝着那几个孩子走去。

　　“那个，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试探着问出了这句话，葵有些期待地透过布片看着他们。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正中间那个比较高一点的孩子站了出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把斗笠摘下来。不然的话，我们玩的时候你会摔倒的。”

　　“诶…？可是……”

　　葵有些疑迟，思考着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会被烧伤。

　　在她愣神的时候，那个高一点的孩子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把扯下了葵的斗笠。

　　“啊——！”

　　被灼伤的葵抬起手试图挡住部分阳光，袖子里的手却露了出来，在灼烧下变得可怖无比。

　　“哇呜呜呜呜！！”  “妈妈！！！”  “快把她赶走！！”  

　　葵身上散发着焦糊味的猩红皮肉把那些小孩子当场吓哭，扯下斗笠的那个孩子更是吓得摔倒在地，哆哆嗦嗦半天才完整地把话说了出来：

　　“怪……怪物…！怪物！！”

　　那一瞬间，葵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想说话，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只是张了张嘴。

　　身上的灼伤很痛，甚至还在加剧，但又似乎没有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更令她在意。

　　抬起眼睛看着那个为首的孩子，葵有些无措和迷茫。

　　【为什么……要叫我、怪物…？】

　　听到孩子们的哭喊，大人们纷纷赶了过来，妇女们各自抱走了自家的孩子安慰着。

　　斗笠不知道被那个孩子扔到了哪里，葵只能蜷缩在地，尽可能减少被阳光照射到的皮肤。

　　大人们远远地将葵围在了中间，脸上是千篇一律的厌恶、错愕和惊恐，毫不掩饰。

　　“这是哪儿来的孩子？”  “怎么会被烧成这样啊…”  “这真的是个孩子吗？”  “我看这就是个怪物。”   …

　　没人站出来替葵挡住阳光，更没人为葵说话出头。都只是避而远之地看着，仿佛是在看肮脏无比，狼狈不堪的蝼蚁。

　　人们围着葵指指点点了许久，确认她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能蜷缩在那里发抖。便都各自离开了。

　　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葵此刻已经被严重烧伤，几次快要痛到失去意识，却又因为那疼痛无法晕死过去。

　　几分钟后，竹蕖急匆匆地赶来，看到葵蜷缩在阳光下。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解开了自己的和服，将葵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进了宅院，竹蕖将葵抱到了最暗的一间屋子——葵的房间。

　　那里绝对没有一丝一缕的阳光可以进入，对葵来说是最佳的疗养地。

　　竹蕖轻轻地将葵放到了松软的被褥上，正打算起身却发现葵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捏着自己的衣领。

　　后者颤抖着抬起被阳光烧伤了一半的小脸，眼神中带着点委屈和迷茫：

　　“…怪物……是、我吗……？”

　　竹蕖叹了口气，随后坐了下来，再次抬手将葵抱在了怀里。一改往日半开玩笑的谈笑语气，而是稍有些沉重，其中带着葵听不懂的情绪：

　　“葵的确和他们不一样，但葵就是葵，世上独一无二的葵。正因为葵太特别，他们才会感到害怕。”

　　在葵懵懵懂懂的呆滞注视下，竹蕖抬手揉了揉葵的头顶。牵扯出一个微笑：

　　“要努力成为一个又温柔又强大的人哦。葵的话，一定可以保护大家的。”

　　虽然没能听懂竹蕖前面几句的意思，但葵仍旧坚定地点点头：

　　“嗯！我一定会保护竹蕖大人的！”

　　由于葵经常被灼伤，所以在房间内屯了一些烧伤药。竹蕖打开了药罐，用手轻轻抹在葵的两只小手上。

　　“两只小爪子都被烤焦咯？嗯？”

　　葵刚准备咧嘴笑，却牵扯到了脸上的烧伤，疼得她只好收起面部表情，乖巧地坐在竹蕖怀里。

　　药膏涂在手上感觉冰冰凉凉的，竹蕖的手法十分娴熟，完全没有碰疼她。

　　那之后，葵再也没有提过想和他们玩耍这件事，而是每天晚上都坐在水池边的大石头上盯着天上的月亮。

　　竹蕖有几次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听到过葵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和月亮讲话。

　　从自我介绍开始，一直讲到竹蕖这几年是如何对待她呵护她。

　　竹蕖站在门后，静静地听着。许久后，竹蕖垂下眼帘，抬起一只手抚在胸口上，隔着衣物也可以感受到底下细微的跳动。

　　【快了呢……我得再为这孩子做些什么才行】

　　之后，竹蕖拿起了笔，写起了自己的日记。从她还在栗竹家的时候开始写，将栗竹家那些蛀虫所作所为尽数写了进去。

　　有直白，有隐晦。

　　在里面还以一些特殊的方法写下了许多她想对葵说的话，期望葵能以他们为戒。

　　因为白天要去谋求生计，这项“大工程”耗费了竹蕖很多休憩的时间。

　　人们见竹蕖工作时有些疲惫，便用她状况不佳无法完成工作的原因给赶了回去。

　　无奈之下竹蕖只好稍作休息，多睡了一会儿。

　　而葵忙活着自己的事，有些神神秘秘的，总是背着竹蕖偷偷地做。

　　后者却是觉得葵能够找到其他不会受伤的消遣方式倒也不错，便没有多问。

　　直到竹蕖写完了“日记”的最后一篇，颤抖着手收笔的时候，等在外面的葵才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东西递到了竹蕖面前。

　　竹蕖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

　　“哦呀哦呀~是神神秘秘的宝藏哟？”

　　拇指大小的物件落入手掌后，竹蕖便感受到了它粗糙的质感。

　　——是用木头雕刻成的两节竹子

　　虽然谈不上什么精美，甚至有点难看，却是被仔细磨掉了可能伤到手的棱角和木刺。

　　“那个……这是给竹蕖大人的、生日…礼物……”

　　葵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着袖摆，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声响。

　　“生日…？”

　　竹蕖愣了愣，接过那块木竹后才想起来的确是到了自己的生日。略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

　　“好像…被我忘记啦~哈哈哈”

　　将木竹放在桌上后，竹蕖双手做讨要状，放在了葵身前：

　　“来，把手给我看看。”

　　疑迟了半晌后，葵才把手交到竹蕖那有些消瘦的手中。

　　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竹蕖手掌上粗糙的茧，还有一些或深或浅的皱纹。轻轻地抬起眼睛看了看竹蕖的脸。葵不禁有些疑惑。

　　明明竹蕖大人才二十四岁，为什么看起来会有些消瘦和苍老呢？

　　查看了葵的双手后，竹蕖叹了口气。

　　那双小手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划伤，戳伤，磨损。两只手上尖锐的指甲也有些破损。

　　葵没有刀，不用问也猜得到，那一节木头是葵用指甲一点点刮的。

　　这段时间一直背着自己，大概是因为这个吧。竹蕖这样想着。

　　“小猫咪自己偷偷磨爪子了？嗯？”

　　说着，拿出了创伤药，小心的涂抹在了伤口上。

　　“好啦！以后可得小心一些哦？”

　　忽地，竹蕖抓住了葵的两只手腕，把脸凑了过去，一脸诡计得逞般的坏笑，

　　“哼哼，今晚手不可以沾水喔~由我来给葵洗澡哦~”

　　“∑？！诶诶——！”

　　“因为我很喜欢葵的礼物，所以附赠一个亲亲做奖励！mu——a！”

　　“！！！诶诶诶诶？！！竹蕖大人！！！⁄(⁄ ⁄ ⁄꒫⁄ ⁄ ⁄)⁄”

　　竹蕖把葵哄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后，颤抖着跪了下来。弓着身子，抬起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嘴，闷声咳嗽起来。

　　许久之后，咳嗽才逐渐停下来。

　　她坐直了身子，宽大的和服袖子滑落到了手肘。略微有些干瘦的小臂上攀附着一些猩红的不明物体，它们有规律地跳动着，似乎有生命。

　　用袖子盖住了手臂后，竹蕖看向窗外墨色天空中的一轮皎月。也开始对着它自言自语：

　　“月亮啊，如果你真的会说话，请在今后的日子里，多陪陪葵这孩子吧……拜托你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