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捌.
月明千里,星河璀璨。郊外风清人静,只有一男一女并肩坐在树枝上,抬头看着清晖流转。
“东方苍龙有七宿,曰为‘角、亢、氐、房、心、尾、箕’,因其组成为龙形,又称之为‘东方苍龙’。探寻星宿变化,以窥天机羁缘,是阴阳家成立的真实面目的吗?”白凤探寻地看向少司命,却并不期待得到什么惊人的答案。
少司命摇了摇头,虽然贵为长老,对阴阳术的渊源却知之甚少,也从未有人告知她,自己更没人翻阅到相关书籍。
不过,少司命隐约记得幼时有一个女人教导她分辨空中星象,也可许是别有天赋,她修习占星律时极为快速,可惜因为某些难以明言的缘由,再也没能进修。
“东皇太一、月神、星魂、云中君……这些职位名称都来自《楚辞》,那……你应该是楚国人?”
少司命又摇了摇头,茫然地抬头,却看见满天星辰流动,好似藏着寒夜里的秘境。
家?国?她对这两个词没什么认识。
白凤顺着少司命的目光看去,正巧瞧见莹莹的牵牛织女星。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牛郎织女美好的神话也不过如此。”白凤不屑至极。
闻言,少司命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白凤未偏移目光,仍看着乳白色流淌的星河,片刻后缓缓开口:
“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生杀予夺不该掌握在掌权者手里。自由天地,本该随心而欲。”
少司命心中一动,霎时间想起来了很多很多,那是她和他的过去,相似却又有异。
“如若我是牛郎,王母阻止我我便杀王母。银河拦我我便填银河。”白凤一字一顿地说出整句话,坚定无比,“墨家那个小不点倒还说对过一句话——强者,就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少司命一愣,不由得生出万般艳羡,她钦佩他的勇敢,也赞许他的想法,只不过……这条路终究是太难了。墨鸦和弄玉救了他,谁会来救她呢?怕是哪一日叫人捉去,人们呼声最高的,是叫她五马分尸吧……
所以,她是那么羡慕他的自由洒脱,也是那么的渴望像他那样活着。
白凤转头见到少司命意味不清的眼神,多了些许疑惑:“你在想些什么?”
少司命恍然回神,连忙抬眸,却正闯入白凤的两潭深水。
天空,好像他的眼睛啊……
少司命觉得天下静了一瞬,只余下自己怦然的心跳声。夜色很暗,月光却晃尽了所有温柔。
白凤看见少司命清澈柔亮的眸,也有那么一瞬间失神。
他突然间认清了自己多年来的谬误,他认为变得更强是为了得到猎物挣扎求生时的快感,是掌握弱者的生命,也可将他们毫无费力的挫骨扬灰,他没能想起现在翱翔九天的雪凤凰,也曾是被老鹰猎杀的小白鸟。
她的眼睛那么干净,那么像当年的自己……
二人不自觉的对视了很久,恍惚中听见了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声。
循声望去,竟是曾经救下的那只白兔。
少司命回头探寻地望向白凤,后者微微点头,二人默契地飞下树枝,走到白兔身边。
白凤抱起那只兔子,仔细的查看它的伤口:“看来,它的伤好了。”
小兔子生性活泼,爪子不停地拨弄,将白凤袖口中的红线扯了出来。白凤眼见红线下落,连忙伸手去接,却不料少司命也去接了那根红线。
近乎同时,红线的两端,被他们紧紧的牵住。
他们本能的抬头,却又谁都没松手。
“不如,我帮你介绍吧。”白凤抽走红线,小兔子连忙跳下,藏到了草丛中,一时没了声响。
少司命伸出手,白凤认认真真的将红线系好,打了一个他自认为非常完美的结扣。
少司命瞧了瞧,觉得还好,便拿出自己的那条红线,期待地看向白凤,那双紫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少女心。
白凤一愣,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抵触这些花哨的东西,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少司命也同白凤一般将红绳打好扣,末了,她觉得差了点什么,便将两端系成一个蝴蝶结。
他看着手腕间的蝴蝶结,有那么一点嫌弃,却没动那个结扣半分。
尔后,他们席地而坐,谈些闲事。——当然,也只是白凤单方面的聊天。
“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白凤最终是开口问了她,五年了,尘封的往事憋在心口,压了他很久。“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能保守这个故事。”
少司命一愣,继而点头,双手托腮,期待着白凤的讲述。
明星莹莹,烟雾缭绕。
少司命听着白凤讲述他的过往,一幕一幕却皆如亲历。
夜色愈深,她终究没撑住,困意席卷了全身,她便借势靠在了他的肩头。
白凤一愣,随即一笑。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被信任。
夜色静谧,月光明朗,雾色渐浓,清风时掠,疏影珊珊,有蝉鸣嘶哑,也有耳畔美人吐气如兰。
香尘妖娆,情动无痕。
……
卅玖.
沐鸢兰从沉睡中逐渐清醒过来。睁眼望着卧室上方贴有暗色花纹壁纸的天花板,手指微屈,轻轻敲打着太阳穴。
方才的梦太过真实。梦里的少女有着与她一般无二的精致脸庞,让她仿佛亲身经历又置身事外。
这个梦,从有记忆起,断断续续做了十几年了吧。今年她都满十七了。
然而梦中那个名唤白凤的少年,至今都还未出现过呵。
罢了。她翻身起来。今天是周末,好不容易从学校喧闹的生活和朋友圈中解脱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待在家里苦苦思考一个梦境呢?
镜中紫发紫眸,一身雪纺连衣裙的少女目光俏皮地望着她,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笑意。
走了。
肆拾.
门外有些不安分的嘈杂。沐鸢兰转身的一瞬被一个纸箱拦住去路。
隔壁有人搬进来?她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纸箱横亘在她脚边,怎么做都不是。
一只修长的手把它拉向一边。她抬头,对上少年温和的目光。
“挡住你真是不好意思。”他抱歉地笑笑,“看样子你是住在我隔壁。我叫白凤,多多关照。”
她顿时如触电一样全身僵住不动,眸光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白凤?”
“我们认识吗?还是你知道我?”白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有些熟稔,很像十几年来频繁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
不,不是很像,她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嗯,我叫沐鸢兰。”她对他的询问并未理会,转而微笑着看他天蓝色的眼眸。
那样的紫色眸子在他记忆中沉淀已久,一经接触就彷如霎时绽放开的烟花,刻骨铭心的熟悉刹那间一涌而上,在他脑海中留下如此分明的印迹。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白——凤,白炽如昼,倨傲如凤。你的名字,也有很好的意味。”
他愣,然后惊觉自己平生第一次看一个女孩看到出神。
于是,他再次扬起一个微笑:“鸢兰,你过奖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干净的蓝眸微微荡漾出温暖的笑意与忧伤,温润清雅的意境。
没有梦中杀手冠绝天下的名号,没有铺天盖地整个梦境若利刃若飞雪的翩然白羽。少年眉目安朗,笑容明好,沉静幽邃的眼眸一如前世的一瞥惊鸿——亦如梦中所见.
她恍惚地看着他。
——彼时流年,花开不败。一切安好,未若厮杀。
不再有前世纠缠的恩怨与深远的使命,不再有沉重的背负和痛苦的压抑。
千年辗转的轮回与彼岸的守望相错,换来今生相知相识相守相恋的美好。
伊人莞尔,不待倾城。
【不懂珍惜,换对象也难以持久;不懂宽容,换爱人也难以快乐;不懂欣赏,换眼睛也难以描述。】
——第一卷《灵衣玉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