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有人说，若是想向他人描述边关之景，便不能只说大漠孤烟，要提长河落日，要提边疆烽火，要提漫漫黄沙，要提高鼻深眉的蛮人，要提穿着纱的西域舞姬，要提兵戈铁马破梦来，要写烽火三月战事休。
程少商掀起马车车帘，瞧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黑色城墙，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笑来。
相较于五年前，程少商面上的稚嫩与青涩已经褪去，发也挽成了妇人样式，只是眼中的倔强没有丝毫改变。
她身旁也探出一个脑袋来，一身儒士服，样貌清秀，却正是楼垚。
五年前程楼二家订亲，程始四女程少商与楼家二房嫡次子楼垚订亲的消息夹杂在凌家倒台，小越候落狱的重磅消息中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两人完婚不久，楼家分宗，到现在也已经三年之久了。
“嫋嫋，我听说云中郡盛产蜂糖蜜饵，待入了城我便替你买来，可还有想吃的什么点心？这一路上赶路匆忙，你这茶饭不思的，瞧你都清瘦了许多。”
楼垚这话一出，程少商便忍不住笑出声：
“阿垚，这话可千万莫要让我姑母听到，否则她指不定以为我从前有多惫懒，况且我这些时日哪里清瘦了？只不过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姑母，心中不免有些激动罢了。”
楼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城门洞开，日光透过门洞照入城内，百姓往来，车队匆匆，皆有城门将士查阅，可无论城门内外，所见之处似乎都比来时瞧见的城池多了几分生气。
“姑母驻守云中五年有余，如今高升这云中郡郡令，不止广开军市，更是护住这一方太平——连京都都时常有人提起姑母的大名。”
楼垚笑起来，眼里有几分感激，当年他与程少商的婚事不被程家主母萧夫人看好，还是这位姑母一封信写了回去，也不知信上如何劝慰，最终竟然叫萧夫人点头应了这门婚事。
程少商忽然叹一口气：“姑母镇守云中五年，若无调令便不能归京，若非这次你外放到义县做父母官，我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姑母——”
楼垚知道自家夫人心中最大的遗憾便是这位姑母没有亲自送嫁，可他却也知道程少商大婚当日那厚厚一卷嫁妆单子便是这位姑母对程少商疼爱的体现。
西域香料，宝石奇珍，就连京都千金难求的火狐大氅也有两条，旁人只看到程少商嫁妆的丰厚，可唯独程少商看到了南歌在边关的不易。
那是她姑母用命挣下的，只为遥遥送上祝福。
虽无生恩，可却也不差什么了。
想到这里程少商眼眶一红，楼垚连忙安慰起她来：
“莫哭，这一回我外放到义县，离姑母镇守的封囤也不过一日的路程，等赴任文书到了，就按着我们说好的那般，你修建水利，搭桥造木，我修书做官，与你洗手做羹汤。”
程少商扁了扁嘴看他：“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到好，整日只围着我转，就不怕别人笑话你？”
楼垚松一口气又道：“他们才不敢，我有嫋嫋你护着我，如今又到了姑母的云中郡，咱们就做一对快快乐乐的小夫妻，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程少商破涕而笑，两人自是恩爱非常，马车里的莲房很是无奈地叹一口气。
今天依旧是被自家女君看不见的一天。
……
……
马车过城门，守城兵卒查看了护卫递上的文书，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两眼：
“义县县令楼垚携妻程氏少商——哪个程家？”
护卫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问，顿时有些不悦：“自然是程将军的那个程家，我家女君乃是程歌将军从女，可还要查检？”
那小将面上登时涌起一片肃然之色，郑重行礼道：“却原来是程将军亲眷，下官失礼了——速速放行！”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守城兵卒说的，话音刚落拒马便被拉开，令令兵奔跑着，空出相当一大片空间以便他们的马车通过。
“程家的马车啊！”
“程将军府上的马车？”
“不是，是程将军的亲眷——”
“程将军成亲了？谁家的郎君啊？”
“不是，是程将军家里的人呢！”
自有百姓远远瞧着，面上都是一派好奇之色，程少商越过车窗往外看，瞧见的却是一张张笑脸，有人挤了上来：
“程将军，这是老儿家一番心意！”
“程将军剿匪辛苦，多补一补才好！”
“程将军日夜操劳，万望珍重啊！”
“程将军……”
“程将军……”
不知是谁带头往马车里塞东西，油纸包着的点心果子，框子盛着的新鲜萍果，女儿家自己亲手绣的衣裳——甚至不知是谁居然趁乱塞了一头小羊进来。
马车一入城，便有得了消息的府兵赶到，避免引起骚乱立刻护着马车往郡令府上去，百姓们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开，那头不知道是谁羊则是预备被送去都护府。
——南歌曾下令不得收取百姓财物。
楼垚弱弱地抱住程少商，跟那头只会“咩咩”叫的羊崽子对视。
楼垚：“嫋嫋，看起来姑母很受百姓爱戴啊。”
程少商眼神闪了闪，才慢慢点了点头：“……嗯，只是不知姑母眼下在不在府上。”
……
……
城外百里，便是京都与云中郡开通的粮草补给的路线之一，这两年慢慢有许多南边来的客商带着商队在这路上运送货物往来，故而渐渐的这条路也成了一条商路。
黄沙慢慢，路边沙地里荆棘丛生，有米粒大小的红花在其间绽开，虽然不似京都芍药牡丹那般艳丽，却自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绽放。
苍鹰振翅飞过，胡杨林前有一人在马上，高高举起右臂，那鹰隼疾速落下，带起一阵劲风，竟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这人的小臂之上。
“……看来阿狰他们得手了，我们出发吧。”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笑，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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