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程少商记得,自己死在了十五岁的盛夏。
彼时她在二叔母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才十五岁的女娘,两只手粗的像是树皮一样,不曾出过程府,也不曾吃过一顿饱饭。
她不知道自己阿爹阿娘还记不记得程府有这样一个女儿,只能每日算计着日子等军中有书信传来,那就意味着阿爹又打了胜仗,看在那些金银财物的份上,二叔母会难得叫她吃上一顿热饭。
她虽然是程家的小姐,却过得连奴仆还不如。
整个程家上下谁都能来踩她一脚,就连府中的李仆妇也敢明目张胆地唤她“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四娘子”。
双亲俱在,却不如不在,祖母厌弃,叔母刻薄狠毒,二叔怯弱,也不敢替她出头,偌大的程府居然没有她所能依靠的人。
二叔母葛氏面甜心黑,手里整治人的法子五花八门,每回阿爹阿娘寄回来的财物叫她搜刮的干干净净,若是程少商敢藏私,葛氏便不给她饭吃,一直饿着她,直到她点头服软为止。
整个程府都在葛氏手上,没人发现二房居然敢这么苛待大房的四娘子。
或者说有人发现,只是没人管,毕竟一个是颇受程老太太宠信的二房夫人,一个则是顽劣名声在外的侄女,下人们心里有杆秤,知道怎么欺负她都不会有人管。
饿肚子还是小事,若是遇上葛氏发疯,便会用“管教”之名罚她跪在祠堂,有时候一跪便是一夜,第二日程少商的腿便能肿得同炊饼一般骇人。
外人看来,程少商不通礼数,目不识丁,还常常顶撞叔母,乃是京中贵女之耻。
可只有程少商自己晓得:不通礼数是没人教她,目不识丁是二叔母有意不叫她识字,就连顶撞叔母也是她实在受不了葛氏的折磨反驳几句,最后还要冠上一个不孝的名声。
程少商只觉得头顶一片昏暗,每年爹娘送回来的书信也不能将这一片乌云拨散。
她死得那一日,正是二叔母又用她“不服管教”的借口把她送去庄子上的第七天,她当时病得很重,可祖母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怜惜她,反倒是觉得她一向顽劣,定然是装病。
大病一场,却无人在乎,程少商躺在冰冷的榻上,听到贴身婢女莲房的哭声:
“女公子,您撑一撑,家主同夫人回来了,您睁开眼瞧瞧啊。”
现在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程少商冷漠地想,她在家受尽折磨,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已经枯槁得宛若一块死木,名义上的父母回来,若是瞧见了自己的尸身,想来也只是痛哭一场,哭诉他们的女儿如何如何可怜,如何命苦。
三月,半年,一年之后,或许他们还会偶尔想起来这个女儿,逢人哭一哭,那又如何呢?
她已经死了。
意识模糊中,有古怪的声音响起,不似人言:
【叮,检测到强烈求生欲——】
【程少商,若你能重来,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程少商模模糊糊地想,到最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了抓虚无缥缈的半空:
“我……我想……想有一个疼我爱我的人……疼我爱我,想像别人一样有个爱我的阿母……”
她已经语无伦次,那神秘的存在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
【任务已发布:】
【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 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程少商纵有生母,却不如无母。心愿:弥补幼时缺憾,填补缺失母爱。 】
这是她心里想的吗?
程少商闭上了眼。
……
……
熟料再睁眼,却又是梦里的场景一般,心狠手辣的二叔母以及闹腾不停的祖母,程少商再度经历了“抛弃”,只是这一回,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程歌。
无论程少商如何搜肠刮肚,也不曾在记忆里找到这个名字。
而一切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三叔与三叔母早早成亲,二叔母也不像前世一般尽得祖母欢心,祖母竟然亲自抚养自己,对她百般疼爱。
程少商如在梦里,有些复杂地瞧着抱着自己的小姑。
“怎么了?我们家嫋嫋真聪明,已经开始认人了!”
面前的小女娘冲她笑起来,一双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子。
程少商只顾着喝肉羹,只比她大八岁的小姑却不似寻常孩童,照顾她比奶娘还上心几分,动作很轻,像是怕伤到她一般。
难道是她记错了?前世其实是有这样一个小姑,只是后来出了什么事,所以祖母才愈发不喜自己,宁肯看着二叔母磋磨自己?
程少商一时间也拿不准真相如何,有些迷茫地吞咽着口中肉羹。
……
……
“君姑,听二嫂说,前几日嫣娘来信,言及她诞下一子,取了小字阿奴。”
桑舜华坐在一边笑着看南歌给小少商喂肉羹,忽然想起什么道。
南歌的动作顿了顿,却没说什么继续喂嫋嫋。
嫣娘便是程家四娘子,南歌的四姐,前年出嫁的时候还是程止送嫁。
程嫣出嫁的事有些不光彩,故而整个程府上下都叫程始禁了口,桑舜华忽然提起来,怕是叫葛氏坑了。
董氏果然黑了脸,连连锤榻:“管那个孽障做什么?!她出嫁的时候我便说了,纵使她日后嫁犬嫁雉都与程家无关,纵使生了孩子也莫要带到我眼前恼人!”
桑舜华有些莫名,虽然不清楚董氏为何是这样的反应,却也明白过来自己叫葛氏摆了一道,连忙道:
“君姑莫恼,都是新妇不知礼气到了君姑,只是方才二嫂与我言,道是君姑疼爱嫣娘,新妇这才想着……”
桑舜华自然不吃哑巴亏,转手就把葛氏交代出来,她深知同董氏这样的性子相处,弯弯绕绕最是没用。
——因为董氏听不懂。
“又是二郎媳妇,真是反了!”
董氏深觉自己君姑威严被挑衅,叫身旁的仆妇去二房传话,南歌估计葛慧又得闭门思过十天半月出不了门了。
好歹是三郎新妇,董氏气一会儿也便不说什么了,转头对桑舜华道:“如今你既嫁入程家,有些事也该叫你清楚——那个孽障却不是远嫁,是上赶着去给人做了妾,自她出嫁那一日我便说过,她不是程家人。”
做妾?
桑舜华有些惊愕,程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显赫,却也还没到要将军的妹妹去给人做妾的地步,这要是传出去,估计不止会带累小姑的名声,就连日后程家女郎都要受嫣娘所累。
彼时妾就好比一件衣裳,主人家随处可丢弃,更有豪商会将美妾献于高官,正经人家的姑娘去做妾,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嫣娘还会上赶着为人妾?
……
……
董氏不愿再提,桑舜华便也没问,服侍董氏睡下后她才悄悄问南歌道:
“阿妩可知嫣娘的事?”
南歌眨巴眨巴眼,把怀里的嫋嫋给她看:“三嫂,我只是个八岁幼童,怎么会懂这些呢?”
桑舜华:“……”
差点忘了。
但她却没程止那么好骗,笑着对南歌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块好墨,本想着留给你练字用——”
南歌这才正色慢慢道:“四姐前年逛灯会的时候遇上了雍王府的公子,回来便要非君不嫁,怎么劝也没用,阿母不愿意,她便闹到私奔,还用陶具砸了我的头——大兄怕家丑外扬,便谎称四姐远嫁,还叫三兄去送嫁,这件事三兄怕是忘了告诉你。”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程嫣知道程始不会叫她嫁到雍王府去,便胆大包天到私奔,甚至怕妹妹走漏消息对南歌痛下杀手。
——用陶具去砸一个六岁小童的头,就算程嫣乃是惊慌失措之下做出的举动,也改变不了她有意伤害南歌的事实。
要是南歌真的是寻常小童,只怕这会儿早凉了。
……
……
听得认真的程少商吐了个泡泡,忽然明悟:
莫非前世也有小姑,只是她被程嫣砸死,所以后来自己才没有见到这样一号人物?
这么说来那个神秘的声音果真满足了她的愿望,叫“程歌”活了下来,给她一个会宠溺她的小姑?
如果是这样,那她一定会守好小姑,不叫她再似前世一般早早夭折,留下这份温暖。
南歌怀里的婴孩眼神忽然坚定起来。
……
……
南歌:“啊欠!谁惦记我来着?阿狸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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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看剧的时候就很心疼阿狸,阴差阳错死掉,什么都不知道,霍君华为了保护侄子霍无伤更是放弃了自己儿子的性命,最后被愧疚折磨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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